9、身陷局中

白昼越来越长。下午四五点钟,天光仍旧大亮,青学网球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砰砰的击球声,细碎的脚步声,沙沙的树叶声,交织成一支曼妙的协奏曲。

而迹部景吾,无论何时出现在何地,都是那个傲立于群峰之巅的王者,一个迈步迎接所有的仰望敬畏,一道目光掐断所有的细声响动。

彼时不二正在球场的角落练习发球,他看到众人敬畏而好奇的目光下,迹部景吾淡漠地从若江依奈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山田教练面前,他看到若江依奈跟着忍足侑士离开了网球场。

一切自然得不着痕迹,但不二知道,那些都是伪装。

那天在咖啡店,不二就猜到了若江依奈和迹部景吾是认识的。

虽然她对迹部景吾绝口不提,虽然迹部对她不屑一顾,可是当大家都惊恐地以为迹部会把那杯滚烫的咖啡泼向秋野芳子的时候,只有若江依奈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极其迅速的反应,不二周助只能将它归结为一个词——本能。

所以,他可以肯定,他们绝不可能只是曾经在赛场擦身而过而已。

但即便猜到这些,不二还是感到困惑,有关若江和迹部的形同陌路,有关若江在这个问题上的躲闪,还有,有关忍足侑士在这件事上所扮演的角色。

若江依奈,这个住在他对门的女孩,这个来青学第一天就成为网球部经理的女孩,这个每天用心地带不同花样却同样美味的便当给他的女孩,这个在夜晚的樱花树下面目忧伤却美好的女孩,在她天真甜美的笑靥之下,隐藏了太多太多他人所无法触及的秘密。

“不二学长……”

素来谨慎的天才不二周助,毫无防备地在隔网等待他发球的学弟面前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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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蓝色的长发随风轻舞,精致而深邃的五官里透着些微冷峻,圆形眼镜之下,那双深色的眼瞳蕴着逾越年龄的深沉,嘴角漫不经心地上扬,挑起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浅笑。身材高大,双手插袋倚在树下,落拓不羁的样子。

不可否认,忍足侑士是个英俊的男人。否则,此时此刻,周围就不会有那么多女生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如果说不二周助是个纯净温和,令人觉得安心可靠的少年,那么忍足侑士则更像是个深沉魅惑,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对十六七岁的少女来说,具有同样强大的杀伤力。

若江依奈早就知道,以迹部的专横霸道,绝不会轻易地放过在众人面前损坏了他王者形象的秋野芳子。但即便有了心理准备,高高在上的迹部景吾究竟会怎样做,对她来说仍是未知。

视线扫过四周无处不在的倾慕的目光,若江依奈烦躁而疏离地开口道:“有什么事找我就快说吧,训练还没结束,我不能离开太久。”

仿佛是能读出她内心的惴惴不安,忍足轻描淡写地点破她的心思:“不用担心,迹部只是来和你们谈练习赛的事。”

“那么你找我又是什么事呢?”听到他那样说,若江稍稍安心了些,又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依旧是冷淡地问。

“哎,不要对我这么警惕嘛,我又不是怪物。”忍足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只是觉得我们并不熟,所以不知道你找我谈话的原因。”

忍足向着她微微倾身,低沉而带有蛊惑意味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男人对女人表现出兴趣,好像没有太多其他原因吧,若江。”

若江依奈眉心一紧,旋即决绝地转身:“没事我先回去了。”

坚决的脚步却在他接下来的话里戛然收住。

“迹部的小学念的是Kingprimaryschool,你也是吧?”

指甲瞬间狠狠地掐进自己的掌心,回过头的时候,却是云淡风轻的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忍足侑士装腔作势地左右环顾,四周驻留的目光躲闪纷纷。

“如果不想我把接下来说得太大声,你还是靠过来些比较好,你说呢?”自信而有磁性的关西腔听起来动人,却危险。

若江依奈迟疑了一下,无奈地在他笃定的目光里走回他身边,嘴上仍说得满不在乎:“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也不喜欢被众人围观。”

“为什么不承认呢?迹部都告诉我了。”

若江倏地抬头,撞上他戏谑而深邃的目光,一时难辨真假,感到沮丧——她深知自己不是忍足的对手,只得倔强地别过头冷笑道:“少来这套。”

“既然能在英国念这样的贵族学校,为什么来了东京会选择青春学园而不是冰帝呢?只是因为想避开迹部吗?”忍足毫不在意她的缄口否认,自顾自地说着。

若江始终压低着头,一言不发。身边的男人漫不经心的一言一语却带给她强烈的压迫感,心跳因为惶恐和心虚而不可遏止地紊乱。她害怕他听到自己夸张的心跳声,但越是如此,越是无法控制自己。

“只是随便聊聊,不用这么紧张。”

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有温热而陌生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她惊慌地抬起头,却和忍足凑过来的脸几乎碰在一起,四目相对,呼吸交错,若江霎时便不争气地红了脸。

“忍足,你还是很得心应手嘛,啊嗯?”

这窘迫的一幕被迹部景吾尽收眼底,若江感到无地自容,本就绯红的脸更烧得滚烫,忍足却不以为然地直起身子,问道:“怎么样了?”

“本大爷亲自出马有什么不能搞定的?”迹部收回目光,昂首阔步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你快点谈完,别让本大爷等太久!”

两人沉默地目送他孤傲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若江依奈竭力掩藏起自己的局促,淡然地说:“那我先回球场了。”

忍足却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练习赛会在下周一下午在冰帝进行。”

“我知道了,具体的事教练和部长会告诉我的。”

“到时请务必带秋野芳子一起到冰帝来看比赛。”

若江依奈的脑袋轰然炸开,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什么?”

“是迹部说的。”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所担心的事终于要来了,并且居然是以如此令她始料未及的方式,且不论迹部这样做的原因,只这一件看似简单的事就是若江所无法办到也不愿去做的:“开……开什么玩笑?!芳子是不会来的!”

“‘告诉若江依奈,本大爷要她做的事,她必须要做到,如果她不想马上逃离东京的话’迹部是这样说的。”忍足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迹部嚣张的语气,婉转地表明了自己局外人的立场。

“不可能,这根本是做不到的……”霞光突然变得灼烫刺眼,顷刻间有阵阵热浪向若江依奈逼来,使她感到天旋地转、万籁无声。

她曾经庆幸,向来霸道跋扈的迹部景吾当初如此配合地与她形同陌路,她以为是自己的淡漠挑战了他的骄傲,所以他不屑再与她有任何交集,却不想,当初的侥幸竟反被他利用,成了她设给自己的一个局。

忍足看着面前女孩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由心生怜惜,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温柔地告诫道:“迹部的个性就是这样专断独行的,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违抗他的好。”

搭在她肩头的手被她一把反握住:“我要见他,我要亲自跟迹部说。”

忍足一愣,缓缓地抽回手,推了推眼镜,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迟疑:“恐怕只是徒劳。既然是你先选择了与他划清界线,以他的骄傲,绝不会再正眼看你,否则今天的这些话也不用我来传达。”

“我知道,所以,拜托了,忍足。”

她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凝视着他,生动的大眼睛里流转着强烈而真诚的乞求。她亦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喊出他的名字,尽管只是并不亲近的姓氏。暮春凋落的樱花瓣一片一片落进了忍足的心里,纵然只是那惊鸿一瞥的温柔,亦足够漾起涟漪阵阵。

“唉,真是的,若江,”他轻叹道,“你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啊……”

“那么谢谢了,”若江依奈朝忍足认真地鞠了一躬,“我先去拿书包,顺便和教练请假,麻烦等我一下。”

俏丽的背影揉进金色的霞光里,亦映在忍足墨蓝色的眼瞳里,那里流淌着一些沉静无声的温柔,和春日的黄昏暮色一样温软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