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魔君

“听说了么,风眠成魔了!”

夏日的小茶馆,陆知微给自己往自己的茉莉花茶里面丢了两瓣百合枸杞,闷着头细细抿了一口,堂而皇之地偷听。在她的背后坐着十几个云袖宽袍的修仙人士,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绣着各家各派的标识,此刻正聚在一起危言耸听。

“我怎么听说没有成魔?”

“三个月前风云大作,百里之外都看见了天雷,怎么可能没成魔?听说倦云台下面好几个村子都被天雷焚毁了,一夕之间连尸首都没有啊!”

“可他若是真的飞升成了魔君,怎么可能还留在这人间?”

“就是,真的成了魔君,这人界浊气可是会伤修为的,他难道在这里等着灰飞烟灭么?要我说,根本就是历劫失败了!”

“这位仙友说得在理啊。”

“哪里哪里。若是他真未成魔,真是我辈除魔卫道的好时机啊!”

……

陆知微支着下巴,默默地又灌了一口茶,在心底为那个叫风眠的魔头点了一根蜡烛。活着的魔君是魔头,死了的魔君叫宝库——这些人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来捡漏爆装备的。

她已经到这个世界七年,这些事情她还是有点数的。

七年前,她还是一只积极备战考研的大四狗,她在图书馆摸鱼的时候看见了一本仙侠小说。小说才翻了两页,她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莫名其妙变成了那本仙侠小说的女主角。

而那个引起了修仙界公愤的魔头风眠……咳,不巧就是她的男主角。

当然,只是理论上存在的男主角。

陆知微一边喝着茶,一边专心听八卦。

那帮修仙人士们已经谈到魔修风眠被第九道雷劈中,讲到他重伤坠落倦云台,就算没有当场魂飞魄散,恐怕这会儿也已经只剩下半条命苟延残喘,只能在原地等死了。

听到关键处,陆知微搁下了茶杯。

“这位仙人,”她小心地问身后的中年男人,“那魔头风眠的伤还有能治的法子吗?会不会他偷偷养好了伤重来呀?”

中年男子一愣,回头看见身后站了个怯生生的少女。

小姑娘身上毫无灵气,一张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她显然不是修仙之人,此刻手里端着一杯素净的茶水,茶水中飘荡着几颗红润可爱的枸杞。

小姑娘的眼睛也是亮晶晶可爱得很,中年男子不免起了一点修仙之人的优越感,笑道:“九道天雷之伤,谈何容易?”

小姑娘说:“可是你们不是说,倦云台上很多仙门法器,兴许有疗伤的灵器呢。”

中年男子笑着摇头:“小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风眠修的是魔道,普通的仙家法器灵器灵丹对他来说非但没有用,反而是要命的。他若是真想要治伤,怕是还不如学你泡一泡枸杞。”

他的一句玩笑话惹得满堂大笑。

小姑娘在哄笑声里拎起包袱,走出了小茶馆。

修仙人士们目送小姑娘的背影,有人反应过来:“喂小姑娘,不要往东走,东面是——”

眼看着小姑娘飞也似地逃了,茶馆里的人纷纷摇了摇头。

到末了,有人摇着扇子笑。

“就一个凡人小姑娘,也不至于丧命,大不了吓唬吓唬轰出来。”

“陆家这两年,气焰也真是越发嚣张了。”

……

*

陆知微从小茶馆里出来,埋着头一路向东,走进了陆家的家纹旗范围内。

她不会法术,身子重,其实根本不可能逃过守卫的眼睛。不过陆家的守卫对她偷溜出去逛街已经见怪不怪了,所有守卫看见她都当时空气,路过她时目光往天上飞,堂而皇之地装作没看见。

可惜那位空气小姐还是不识相,竟然扯住了侍卫的袖子。

“今天有客人吗?”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被拦路的守卫一愣,一瞬间眼底闪过挣扎的颜色,最终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是,宁家人来了,在西院与昭冥执事宁谈。”

陆知微呆了呆,问:“哪个宁家?”

守卫眼角透过一丝鄙夷:“还有哪个宁家?”

他就差竖中指了,陆知微大概也猜到了来人是谁。

在这个世界修仙的宗门大大小小大约三百多家,会被用“宁家人”来称呼又一脸便秘相的,只有七门之中排行最末的宁家。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这个宁家是典型的RMB玩家。宁家祖上是商人,偶得仙缘,就开启了氪金模式,几代人重氪之下,宁家终于靠着法宝仙器仙丹妙药,硬生生地跻身进了七宗之末。

壕,且土。

宁家当家人一个个脑满肠肥,全身上下都是宝器。

那些清贵的仙门子弟们——恨啊!

……

抱着打土豪的心态,陆知微去厨房偷了一盅点心作掩护,堂而皇之地站在西院书房门口偷听。

若是在真正的望川陆家,房内的所有声音肯定都是不会外泄的,但这里只是陆家临时落脚的小别院,书房就是普通的屋子,里头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头的声音,隐隐约约似是压抑着兴奋:

“早前我宗门内曾有弟子前去查探,听说风眠此次飞升挨过了八道天雷,却在第九道落下之前忽然放弃了抵抗,第九道天雷就直击他天灵盖,不仅把他当场击落,更是让他一身魔气反噬,几近当场毙命。”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有个清润的声音响起:“这么说,风眠确实没有飞升魔君?”

“千真万确。”老头声音越发意味深长,“我宗弟子已在倦云台下守了整整两月,这两月来那个魔头根本没有下过倦云台,怕是伤重得很,说不定已经……老夫已经替陆家年轻有为的修士准备了灵器法宝,如若我们两家联手,定然可以……”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知微有心想要靠得再近些,谁知脖子上忽的一凉,竟是一柄剑横上了她的脖颈。

一个冰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你是谁?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陆知微:“……我只是路过。”

她的余光看见了执剑的凶手,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见他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袖口边绣的上阳宁家的家族符文,手中长剑只差半寸就要划到陆知微的胸口。

他冷道:“内院禁地,你说你只是路过?”

陆知微伸手指着内院深处的房间:“……我真的是回房,我住在那里。”

执剑少年不怒反笑了。这个人身上探查不到任何灵气,根本就不是修仙之人,竟然还敢谎称自己住在这里,简直就是撒谎都不打草稿。

这里可是陆氏的内宅。

陆家这几年如日中天,怕是连只蚂蚁都结上丹了吧?怎么可能养着这种废物

僵持间,书房的门被一股袖风卷开,伴随着一声严厉的“谁在门口”,陆知微就这样傻乎乎地和屋子里的人打了个照面。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执剑少年想鸭子一般揪进了屋里。

“就是她。”执剑少年冷道,“身上没有灵气,鬼鬼祟祟在外面偷听,弟子怀疑是魔道派来的奸细,装作普通凡人企图混进内院,可惜演技拙劣,愚蠢不堪。”

陆知微:目瞪口呆.jpg

陆知微的衣襟被揪着,手上还端着的食案,摇摇坠坠地保护着那碗点心。

此情此宁看起来确实有些愚蠢,不过书房里的人却都变了脸色。因为刚才还沉默不语的陆家执事陆昭冥忽然站了起来,盯着少年手上的少女,眼神有些复杂。

沉默的气息在书房里蔓延。

就在执剑少年几乎要彷徨的时,陆昭冥的声音响起来:“不知宁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们宗主?”

执剑少年一愣,一时间有些迷茫。

……宗主?

哪个宗主?

谁家宗主?

倒是的屋子里的青衫老头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宁若,放开陆宗主!”

叫宁若的少年迟疑地看了一眼手里揪着的少女,一时间意识神游天外。他十分确定,刚才自己拎在手里的确实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可是能被陆昭冥称为宗主的……还能是谁呢?

少女逃开束缚,站在三丈远外朝他笑:“这位仙友有礼了,在下陆知微。”

宁若:“……”

场面一度很尴尬。

合作自然是泡汤了。

宁家倒霉催的宁氏二人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陆家的,大约走出了两里地,师徒两个才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要走路?明明可以御剑啊!这样就不用这么尴尬无语小半个时辰了啊……

宁斩天满脸悲愤地捏御剑诀。

宁若终于开了口:“师父,那个……姑娘,真的是陆知微陆宗主?”

宁斩天叹了口气,道:“应该是。”

宁若问:“可传说中的陆宗主……不是个痴呆么?”

宁斩天也跟着沉默。

许是治好了吧?他无奈想。

宁若又问:“那合力围剿魔君风眠的计划怎么办?”

宁斩天沉吟片刻:“陆家那个陆昭冥胃口向来大得很,一定要在陆家之前找到风眠,否则半杯羹都分不到。”

宁若道:“那我们……”

宁斩天咬牙:“我们加派人手。”

这普天之下,宁家唯独不缺钱不缺法宝。

十方法宝彻夜占卜,他就不信了,这个魔君难不成还能恰好掉进陆家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