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云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油锅里的鱼,来回扑腾好几次,跳到案板上,跳回水池里,不管怎么心惊肉跳,最后的结果都是相同的——被捉回油锅里,炸成一条死鱼干。

死鱼干云瑶坐在放了锦垫的椅子上,听见她父皇宽厚温和的声音:“昨日你讲的三件事,我已经吩咐下去,当然,牌位和三炷香就不必了,可还有其他的要求?”

他等着云瑶提要求,却只看到她脸上恹恹的神色,久久不开口。

静默了一会儿,撇嘴道:“我不想去十万大山。”

云圣天眉心微蹙,又展平,显得温和耐心:“玩笑话就不用说了,前往十万大山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下去,旁的你若是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满足。”

云瑶哦了一声,破罐破摔:“那就给我修个神女像,放到你的金銮殿上吧。”

云圣天攥紧杯盏,差点没忍住砸到她那张白软娇嫩的面庞上,他咬紧后槽牙,缓了缓,声音也终于沉下去,唤来房外等候的宦人:“找个技艺精巧的工匠,给公主修个神女像。”

云瑶瞥眼过去,他冷声说:“放到领主大人的神殿旁边。”

他这安排到也没气到云瑶,她本来就是瞎扯胡闹,存心给他添堵,见他真的愿意修神女像,也没发怒,轻轻哼了一声。

他这样的人,连被女人抛弃都能记恨这么久,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却能忍耐到这种程度,真是不容易。

人一旦有了畏惧,威严就会消减,在云瑶眼里,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想了想,光鲜亮丽的到大反派身边送死,好像是比呆在这儿被人嫌弃好一点。

况且,这次还是反派主动提的要求……云瑶搞不明白反派的意图,心里总觉得古怪,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这归因于命运的操纵。

不管什么死法,她最终应当都是要死的。

云瑶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还剩几天才能离开,月华宫的门匾拆了吗?我要住回去。”

云圣天当了几十年皇帝,头一次被人这么命令,她那语气自然的,仿佛他是什么下人,或者是伺候人的奶嬷嬷。

他压下火气,想着赶紧把这幺蛾子送走,隐忍道:“……吩咐人去拆了,待会儿就收拾出来。”

刚说完这话,外面传来宫人的阻拦声:“苏月公主,您不能进去。”

原本就透着光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光线更盛,云瑶听见轻缓却略显紊乱的步子,却没吭声,也没回头,兀自坐在垫了锦垫的椅子上,垂眼瞥着自己粉润的指甲。

云圣天倒是站了起来,微皱着眉:“这时候闯进来干什么?”

他不喜欢被人违逆,这会儿本就压着怒气,见人不听吩咐往屋里闯,哪怕对她有几分偏心,都不愉快了。

苏月咬了咬唇,温柔的脸上多了几分幽怨。

她看向椅子上的云瑶,因她没有转身,只能瞧见她白润的侧脸。

苏月愣愣地看着她。

前阵子待遇上的提升,她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顺便把这个人忘到了脑后,可这才多长时间,因为这个人,她又跌了回去。

她这会儿正视着云瑶,看着她白嫩娇气的皮肤,白皙秀颀的颈子,思绪终于又回到她被买回来的那一天。

她穿着破烂的衣裳拦在路边,挡住了那辆华丽的马车,帘子掀开之后,却是一张妆容艳俗的少女面庞,她心里一个咯噔,却见那双圆润的眼睛往下扫了她一眼,笑着说:“长得还挺好看嘛,带回宫吧。”

她那时进了宫,不喜欢云瑶的做派,不大看得上她,身份转变后更是如此。

可今日重见,她才发现云瑶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了,褪去那张艳俗招眼的妆容后,简直生生将她衬进了尘埃里。

这样的她,更像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的真公主,而非假的可比。

苏月喉咙紧了紧,努力将脑海里被她居高临下买回来的场景忘掉,缓声说:“……我从月华宫出来之后,还没有住处,侍女们也正等候在宫外,不知如何安排。”

她一开口,云圣天的眉头才松了,他差点把这事儿忘了。今晨被梦里的人吓到,他一睁眼就赶紧吩咐下去云瑶的事,反而把苏月忘在了脑后。

只不过宫中寝殿没有多余的,盖新的又耗时耗力,她突然过来,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云瑶没听见人声,转身起来:“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我离开之后,那个院子不是还空着嘛。”

她说完也没多留,直接出了门,出去的时候看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觉得虚假又古怪,没有一点留恋了,就跟摄影棚一样。

她慢吞吞往回走,目光不断从路旁的花丛假山里扫过,垂着眼睛,没看见熟悉的白茸茸。

可能是真的走了吧。

走的那么快干什么,她如今也要去了,说不定还能赶在它前头到呢。

真是一只没良心的臭猫。

云瑶恹恹的往回走,没走出一截,忽然被人叫住了。

苏月过来,努力保持沉静地看着她,却能看出来明显是含着怒气的:“我是不是哪里招惹了你?”

云瑶不吭声,用那双漂亮的圆眼睛看着她,没显出一点心虚。

苏月有点不自在,皱了皱眉,更觉得她咄咄逼人:“你为什么不让我好过?”

云瑶的眼睛瞪了瞪,显得更大了:“什么叫不让你好过,将你带进宫里给你吃喝,还不够吗?”

苏月攥住拳,气得脸色发红,觉得她简直是在羞辱自己。

好不容易摘掉的奴籍,转眼的功夫又回来了,因为已经享受过被人尊崇的日子,这简直比当女奴还叫她难以忍受。

但她知道自己理亏,处境也悬殊,便没有再跟云瑶纠葛下去,而是一阵气闷,转身跑开。

云瑶轻轻一哼,刚刚还有些郁闷的心情,被她这一掺和,瞬间烟消云散。

临死之前给女主添会儿堵,她也算是尽职尽责的女炮灰了。

苏月离开之后,意志消沉的到了后花园,园里春景秾丽,景致是外面见不到的好,她顺着石头路一路往里走,到了湖边上,看见凉亭里坐了个青衣公子。

她认出这公子,心里一跳,迈着轻轻的步子过去。

江维舟抬起头,目光在她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上掠过,皱眉问:“公主碰上什么事了?”

苏月在一旁坐下,摇了摇头,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惨笑道:“我如今只能算得上是个奴婢罢了,不用再叫我公主。”

江维舟在这里住了几天,自然早就知道了云瑶的身份,也认出了她就是那日将他丢在路旁的少女。

闻言无可无不可:“有些人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恶毒的俗人罢了,何必跟她计较。”

苏月听见这话,虽然有些诧异,但是心里舒服不少。

江维舟淡声道:“你资质不错,我已经知会了宗门师长,不日将会有人来接你去玄元宗,通过测试之后,说不定能拜入掌门座下。”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毕竟人离得太远,没法看出血脉,闹出乌龙就不好了。

饶是如此,苏月也猛地抬起了头。玄元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修真者众多,收徒门槛也颇为严苛,远不是云氏这种依附十万大山而生的皇室贵胄能比。就算是云氏,想要培养出厉害的子弟,也只能把资质好的子女往外送,恰如云烨那样的。

而这一切,她想都不敢想。

苏月无措的抓住衣摆,惊诧过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这样突如其来的好运,于她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跟随着云瑶来到皇宫,突然被册封为公主,也是这样。

她出身不好,但是没吃过什么苦,冥冥之中,好像总是有一只手在帮她,把她从不愉快的处境里拉出来。

苏月发了片刻的呆,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想到刚才被针对的苦恼,心里浮起畅快的喜悦。

她唇角微微翘起来,看向面前英俊的男人,试探着询问:“你也会回去吗?”

江维舟笑了,看向泛着朦胧粼光的湖面,语气微妙:“不回去,我还有任务要做。”

苏月要被玄元宗接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人人都艳羡她的好运气,觉得这简直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任谁能想到,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个落魄的女奴呢?

云圣天本是把她当成云瑶母亲的替身,看玄元宗这般反应,猜测到她的出身,脸色愈发不痛快了,偏玄元宗于他也不是个能招惹的,只能暗暗吞了这口气,险些憋出内伤。

但苏月毕竟只是个外姓公主,短短一阵议论,这事儿就过去了。

最受瞩目的还是云瑶。

她被送往十万大山的这一日,按的是朝莒国嫁女的最高规格,十里红缎铺满了整个国都,铺天盖地的红如云般涌动,几乎成了国都里唯一的色彩。

这么大的排场,艳羡的却没有几人,多是看笑话的。

她曾经的侍女拜入玄元宗门下,她却只能到十万大山给恶魔当侍妾,怎么想都很可笑。听说历届领主原型都是兽身,不乏有茹毛饮血的,她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然而叫她们失望的是,云瑶乘上玉辇之后,脸上并没有多少失落,甚至连害怕都没有。

有眼尖的看到她乘着玉辇离开朝莒国时,似乎还长长舒了一口气,是个解脱又认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