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天暮阴沉,云层压低,有种抬手可碰云雾的错觉,程茵昨夜一夜没睡,独倚栏杆只等着郑寒问回来,向他要那和离书。
郑寒问大步流星,身形匆匆带风而过,脸色与这暗沉的天色如出一辙,进门时身上带了些许怒火,将门板拍的发出一声巨大的咣当声响。
程茵被这响动惊的散了一夜未眠的倦意。
身子一个激灵,程茵站起身来。
郑寒问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似是有一层灰,让人看得不真切,透过他的目光,程茵似乎察觉到他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郑寒问原本杀人的目光在对上程茵那双林中小鹿般清澈双眸的瞬间烟消雾散,继而从三尺凉薄化为了几分怨念和疑惑。
只见郑寒问唇峰微动,开口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程茵被问得愣住,下意识的想要告诉他自己哪里都没去,随后一想此事不对,他这样问分明是有备而来,况且昨日用的是府中马车,他随便一问便会知道真相。
这时候撒谎是没什么意义的。
“去了群芳楼。”程茵老实回答。
郑寒问瞳孔一缩,浑身上下的汗毛几乎竖起,头脑一片混乱。
“你去群芳楼做什么?”
“我……”程茵顿了顿,想着,事已至此,干脆说开便好,不必再啰嗦,“我去看了离人,我就是好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仅此而已,你放心,我并没有找她的麻烦。”
“你知道吗,昨夜离人死了,”郑寒问眼色渐暗,“是中毒而亡。”
程茵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回忆起昨夜,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还活生生的坐在台中,怎么一转眼便传来死讯!
程茵不傻,意识到郑寒问方才问她的话,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分明是在怀疑自己。
程茵抬眼,面无血色,“你什么意思?”
“今早天未亮,她便被人发现死在了房里,桌上有一碗残茶,里面放了剧毒。”
郑寒问心里清楚,她不可能是自尽,她还有族人,若是不管不顾想要寻短见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手段。
“所以你一大早跑过来问我昨天是不是去了群芳楼,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自然不会不清楚我的行踪,你现在刻意来问我,实际上是在怀疑我杀了离人!”
程茵意识到这个真相的时候身形颤抖,带着喉咙也出了颤音,从心头到全身,冰凉彻骨。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第一个怀疑自己的人,是郑寒问。
程茵不禁冷笑起来,失望和心痛将她活生生撕的粉碎。
二人正僵持间,只听院中来了玉筝破口大骂。
“程茵,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你给我滚出来!”玉筝哭喊的歇斯底里,口口声声叫着程茵凶手。
一院子的丫鬟老妈子上来拦着她,不过也是在主子面前做做样子,好歹在大伙儿眼里玉筝是侯府的表小姐,也得罪不起。
正因如此,这般虚无的拦了一路,还能让玉筝骂着街闯进了后院。
程茵和郑寒问一同出来,郑寒问见疯疯癫癫的玉筝眉头拧了个结,怒喝道,“你这成什么样子,我府中也是你能来闹的!”
“我是来找程茵的,她杀了离人姐姐!”玉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哭得这般失态倒让不明真相的旁人跟着奇怪。
程茵也不知其中关联,也没兴趣打听,身子挺的直直的,冷言道,“你是要替离人讨个公道,可是你走错地方了,离人的死与我无关,谁也别想诬赖我!”
玉筝上前一步指着程茵咬牙切齿的大声吼道,“府衙的人早就去了群芳楼查问,昨夜你们主仆二人拿了郑府的腰牌过去,指名道姓的问哪个是离人,府里的车夫也可作证,姨母说的不错,你程茵就是个妒妇!”
“够了!”郑寒问大吼一声,“玉筝你先回去,这里轮不到你来闹,事情尚未查清,你也不可大放厥词!”
“表哥,你到现在还护着这个妒妇,”玉筝玉臂一伸,再次指向程茵,“这个女人妒忌你关心离人姐姐,不惜痛下杀手,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任谁听来玉筝的指认都是有理有据,而程茵闻言不怒反笑,笑里透着冷意,将在场的人皆笑得愣住,心想这程茵被人逼的疯了不成。
“你长居侯府,不曾来此,你怎么知道我妒忌离人?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离人这个人的存在,怎的你消息如此灵通,连杀人动机都给我编排好了?”
程茵笑意未散,不慌不忙反问玉筝。
玉筝被问得愣住,连郑寒问也正觉奇怪。
晨起严路说起离人出事,玉筝只在一旁听着,随后却跑来说了这样一番说辞,着实惹人怀疑。
“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程茵大名在外谁不知道,你怎会容忍表哥与别的女人有所牵扯!”
玉筝气势不弱,丝毫不肯退让。
“全凭猜测就能让你跑过来闹成这般,你的心思还真蹊跷,”程茵长舒一口气,面上冷静,不喜不悲,“既然说是我杀了人,那便任凭官府来查,我就不信谁能够颠倒黑白。”
程茵不再理会玉筝,转而侧头看向郑寒问,“你信不信我?”
郑寒问头脑凌乱,他自是不信程茵能杀人的,又觉得此案诸多疑点,处处透着诡异。
郑寒问神色凝重,想开口告诉她他信任她,可话到嘴边,向来谨慎的性格使然,最终他还是沉默下来。
程茵见他如此,原本还抱着一丝期待的黑瞳渐渐失了神色,别人如何冤枉她辱骂她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郑寒问怎么想。
到头来,他连信任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曾经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不过是自以为罢了。
程茵在这一刻心如死灰,灰飞烟灭般的绝望。
“郑寒问,终是我程茵看错了你,”程茵转身回房的瞬间又朝他丢了句,“我的清白,我自会证明,但我要跟你要样东西,和离书,至此,你我再无瓜葛。”
程茵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楚,此言一出郑寒问的心仿佛被人死死捏住,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程茵口中说出来的。
“程茵……”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痛的感觉,郑寒问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像是一个独浮在水面上的人,随时被深水吞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程茵没有再回头,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这回轮到玉筝在心里暗笑,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右手,昨夜,她就是用这只手将毒下在了离人的茶杯里。
群芳楼只认腰牌不认人,进去了便无人再理会你找哪位姑娘,不声不响的寻了离人,又不声不响的离开,没人知道她曾来过,即便找,也是找那位清秀的公子罢了。
而程茵蠢就蠢在真的去了群芳楼寻离人,这个锅她便背了吧,即便最后查出凶手不是她也没关系,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对郑寒问失望透顶而离开,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
郑寒问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水米未进,严路见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一旁大着胆子问起,“世子,您真的以为这是夫人做的?”
“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郑寒问叹了口气,还在为了程茵与他要和离书而伤怀。
严路听了这句话都觉得心寒,不由得劝说道,“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夫人有的时候钻牛角尖却不歹毒,倒是她之前说玉筝姑娘的那句话,颇有道理。”
“你觉得玉筝有问题?”郑寒问对这个问题也寻思良久,可玉筝是离人的亲妹妹,他便没有怀疑,况且在他眼里玉筝没有理由害离人。
严路又道,“想查清此事其实也不难,群芳楼的人说,郑府昨日实际上去了两拨人,只有夫人要找离人,郑府的腰牌,也不只有一块。”
“只要找到那个人,便可知道真相了。”郑寒问从不觉得这是什么疑难杂案,疑点虽多,却有迹可循,想到此,郑寒问再也坐不住,亲自出门势必要查出真相。
***
程茵独自坐在后院的凉亭中,头挨着亭柱,身子瘫软如泥,毫无生气的目光远眺,死死望着城南大街方向,任凭秋风将她单薄的身影吹散。
素莲在一旁抹着眼泪。
“别哭了,咱们就要自由了,应该笑才对。”程茵声音嘶哑,勉强扯起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怎么能这么冤枉咱们,世子居然也不信你……”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程茵闭上双眼,回想郑寒问沉默的模样,如同刀子插在心上反复切割。
就这样,程茵在亭子中从乌云压顶坐到午时出阳,又眼见着日落黄昏在到夜色重浓。
最后素莲劝道,“小姐,天色晚了,咱们回吧。”
“在这里坐了一日,心居然安静了,”程茵挪了挪僵硬的身子,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得,“素莲你去给我取件袄子,夜里有些凉了。”
“是。”素莲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劝是劝不回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顺着她陪着她。
素莲小心翼翼的下了陡峭蜿蜒的石阶,朝厢房奔去。
没一会儿,程茵便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程以为是素莲,正纳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要回头,便觉得身后被一双大手掌推住,力气奇大无比,程茵尚不及反应便被人推下了亭子,亭子下面是深深湖水,程茵大头栽下,落入湖中,激起一大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