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0
没有人想让容枝再与沈时见面,因此,配合警局调查的是傅柏,最后去见沈时的也是傅柏。
沈氏犯的是经济罪,做空、偷税、漏税,价值几个亿,一判得判几十年。而沈时本人,非法囚禁、扰乱社会秩序等,虽然在前一桩面前不值一提,但被各个大佬重视,最后加判了好几年,基本相当于无期徒刑,一辈子都得在牢里蹲着。
傅柏过去时,他已经伤好被投入狱。
北市南海监狱,各色各样的无期徒刑,狱警在前恭敬地领着路,最后停在末尾的一间小房。
南海监狱是整个北市条件最差的监狱,沈时被有意投到这里,就如同此时,傅柏没有走正规渠道探监,而是特意亲自站到小房的门外。
这是一间狭窄、无光的房,一张木板单人床,一个钢制桌子,一个厕所,吃喝拉撒,全部都在这儿。就这样一间房,将锁尽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沈氏太子爷此后一生。
无论以前多么风光,现在也成了阶下囚。
门内门外,恍若隔世。
傅柏望着他,面色沉静,没有说话。沈时在床上坐着,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掀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先开口。
“是你啊——”
他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扔到门边,
“正好,帮我把这玩意带给枝枝。”
傅柏扫了一眼,是一个很小巧的木质玩具,距离太远,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沈时是怎么在这个地方捣腾出来的。大概,还是环境太好。
他看了一眼狱警,狱警连忙低脑袋,心想着哪里还有比这更差的房间,又想,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做个牢都不让安宁。
“枝枝怎么样了,醒了吗?”沈时在里面又问,云淡风轻的,“她还好吧,让她不用惦记我。”
傅柏眉眼轻垂,讥诮的笑意一闪而过,声音很冷淡,“她不记得你。”
“不可能。”沈时说,斩钉截铁。
傅柏走进两步,目光越过他,停在门边那个小木偶身上,原来那是个女孩儿,做工粗糙,微有神韵,是个小女孩。
也是沈时这一生的执念。
傅柏垂着眼,“她已经被程老爷子接回家,是程家唯一的女孩,得到她本该得到的一切。至于你,你想要她记得,可她不会在意。以前的事她不会想起,以后的你她不会念起,你想做的——”
他面向沈时,似笑非笑,声音冰冷,仿佛判官在下最后定论,一字一字,结局是:
“一无所成。”
是了,沈时做得这样多,只不过是想让容枝记住,可跨不过去的那个坎,只留下他一个人,容枝早已朝着前方走去,永远都不会回头。
他想拽着容枝一同去深渊,最后跌下悬崖的,仅有他一个人。
沈时心猛地一锁,目光愣顿两秒,紧接着,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握住人间唯一祈求,跌落着,连爬带滚地,去门边,捡起那一个木偶,被她遗忘的、视若无睹的木偶。
年少风雨初相见,一眼便是一生。此后经年,他永远固执,永远找寻那一个身影。即便她早已经消失在雨夜人间,他也念念不忘、更耿耿于怀,甚至不惜从别人身上,寻求那一丁半点的温暖。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人可以替代她。连与她最相似的程阮也不能。程阮只是拥有一副人造假皮的她,是被他循化的,造出来的一个人形玩偶而已,拟态不拟神,形相而意差。
直到遇见容枝。
她死了,可是仿佛又活了,容枝站在那儿,仿佛就是她长大的模样。
于是他费尽心机,巧取豪夺,甚至于,毁了容枝一生,让她到达自己身边。说的是几年,求的是永远。
然而后来,他有动摇。容枝与程阮不一样,他几乎分不清,那一点儿动摇到底是来自于哪里。直到契约失效,容枝离开他,那些时候,惊喜交杂着期待,一点一点啃噬他荒凉心脏。
逐渐沈时也分不清,他心底那些秘不可宣的情愫,究竟是因为年少月光,还是因为容枝这一个人。但分不清便不再分清,那点儿感情的来源不重要,锁住她一生欢愉就好。
可是。
那不知所以的悸动,竟然就是雨夜一眼定一生。这人生偶遇的紫荆花,竟然就是当年小心翼翼、想要捧在掌心的天上雪。
原来,容枝就是年少的月光。
他毁了他的月光。
而他的月光忘了他。
往后余生,一干二净,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生颠沛凄苦,可最后,他什么也没有。
傅柏静静看着他苟延残喘的模样。他知道到了这个境地,沈时不怕死,也不怕坐牢坐到死。北市沈家一直出一些脑袋不正常的人。
沈时最在乎的,是想要被记住。
但是现在,他被遗忘,被忽略,被当做一页草稿轻描淡写翻过,这才是沈时不能释怀的事情,以后的每一天,对于他而言,都是磋磨,是无止境、软刀子割肉的折磨。
生不能生,生不像生。
“让他活下去。”
傅柏收回目光,对旁边的狱警说。
狱警连忙点头,又问:“隔壁那个新投进来的宋谨知也说要见您。”
傅柏脚步顿了下,薄唇紧抿,眸色很凉。
程阮的母亲。
一切事情的源头。
倘若不是因为她的妒忌,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容枝不会被带走,更不会遭遇车祸。
年少时宋女士妒忌程娇,心心念念她丈夫,没得到,转头就嫁给程娇的堂哥,又设计车祸,让爱慕程娇的容平有机会夺走那个女孩儿。
后来,她害怕容枝回来,想要程景安继承容家,一心想要杀死容枝,甚至不惜推程阮出去。
好在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容枝不会知道这些,但他不会放过。
“西市不是有一个女子监狱,打个招呼,把她送过去。”
狱警脸色变了变,眼底出现诧异,接着是畏惧。毕竟,西市女子监狱,那条件比这里不知道苦多少。条件差还是次要,那里关押的人,不仅仅只有女人,那是强/奸犯、连环杀人、虐童人士的大本营,是国家有毒垃圾专属投放场。让那样一个贵妇去西市女子监狱,这可真是杀人不见血。
这位可真是名不虚传的心狠手辣。
狱警这样想。
傅柏却施施然离开。
南海监狱内部,被敞开的门再次关闭,门后,当年不可一世的人,终究在万物静籁里,抱着那唯一的□□,轻声的,忍耐的,落下泪。
可是后悔又怎么样,命运永远是无法捉摸,该错过的注定错过,□□从来不会回转。
他也终究,没有能够抓住那抹月光。
如今甚至,连看一眼的权利,都不再拥有。
月光照世人,可井下无光。
他终究是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一无所有了。
-
容枝这几天接收的信息有些多,她从那些事情里走出来,才知道,原来自己真不是容平的亲生女儿。
其实她也有预感,回到北市以后,所有事情都不太正常。
只是没有想到,她是程阮的堂姐。
她还以为是亲姐来着。
还觉得怪膈应人的,好在不是。
至于其他的,其实她并不太在意。反正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二十年了,富贵还是低贱,她都有能力让自己立足在社会,获得良好的生活。以前那样辛苦都结束了,现在那些危机都铲除,她只会活得更好,不会过得差。
但程老爷子是一个,特别,特别和善的人。
七八十岁的老人,在你床边坐着,和你说那些以前的经历,想尽办法逗你开心,小心翼翼全方位去保护你。
或许真是血脉相连。
容枝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又或许是,亲人的温暖。
出院那天,程老爷子拿着几个文件,走到她面前,犹豫之后,苦口婆心的。
“枝枝,爷爷不强求你,你不想回来,咱们就不回来,爷爷也不会去打扰你。没事儿的,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该是你的,你得拿着,女孩子家家在外面,身后依仗多点,底气也足。”
是了。
不会去打扰。
这些天,程老爷子从来没有开口问容枝的现居地,也不问容枝以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知道,阔别这么多年,小乖乖已经长大,经历风吹雨打,不是当年那个向他撒娇多要一粒糖的小姑娘了,她有她自己的人生,有她自己的想法,不应该被缺席二十多年的亲情束缚。
她应该自由,应该被爱,应该随心选择。
即便那份亲情不是自愿缺席,也即便,那份亲情是老爷子寻找半生的。
“不过……爷爷把手机号码留在这儿,以后也一直在国内,你,你要是想见爷爷,随时来程家找我,我一直都在。”
到底是舍不得孙女儿,就算心底做好准备,成老爷子还是湿着眼睛,忍着那点儿悲伤说,又怕是自己在强求,连忙又讲,
“不看也没关系,不看也没关系,反正遇到过不去的事情,你就打给爷爷,只要爷爷在,爷爷一定会来。”
大约这就是亲情。
容枝没有接触过,却能感觉到温暖,是属于春天的,是属于三月的,柔和而不凌冽,是默默陪伴,一路支持,不是强求,也不会是伤害。
原来,她本来会活在这样地方啊。
容枝轻垂眸光,似是无意地问,“我——我父母,他们是怎样的人。”
老爷子别过头擦了一下眼睛,又笑着和她说,“娇娇啊,娇娇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活泼又机灵,成绩也好,邻里老小没有不喜欢她的。你父亲是我老战友的儿子,杭州人,也是可怜,父母离开得早,后来交给我照顾,两个人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原本就像一家人,结婚也就顺理成章。他们一起念书,一起工作,结婚,生下你。”
“那——”
“没事,”老爷子知道她要问什么,笑着说,“在你三岁那年,他们从外地回来看我,司机疲劳驾驶,撞上货车,不小心离开了。”
“所以我记不清以前的事了。”
“对,不过也没事,都过去了,记得起咱们就记着,记不起来,也就算了。你爸爸妈妈很爱你,不会责怪你忘了他们的。”
程老爷子温声宽厚地安慰着她,没有提及车祸与失踪背后的事。那些陈年旧事,该报的仇已经报了,该绳之以法的人已经绳之以法,但他的女儿女婿再也不会回来,什么也改不了,何必说出来,惹得小孙女徒增悲伤。
不必说。
不必说。
有些事,有些人记着就好,人活一世,最紧要的是,担负的东西不要太多,不然开心就会是奢求。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喜怒悲欢尝到极致,如今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小孙女,能够开开心心,平安顺遂地活下去,不被往事困扰地,活下去。
“那,我和我母亲,长得像吗?”容枝忽然问。
老爷子恍了一下神,看也不看,直接拍腿笑,笑给容枝看,也似乎要驱散他自己心底的悲伤,“像啊,像极了,你小时候和她小时候一个样,现在长大了,也和她一个样,就是这鼻子比你妈妈的要翘一些,像你爸爸一些。枝枝会长,净挑着两人的优点长,爷爷都没想到,枝枝长大了会这样漂亮。”
“那就好。”
容枝抬眼,黑眸定定望着这个老人,身份尊贵却又多磨多难的老人,也是,想要给她温暖的老人。
她被很多人辜负,可现在,她不想辜负任何人。或者是,她抗拒不了这点温暖,就如同,抗拒不了楚浅那些温柔一样。
她弯着唇,笑容轻轻推开平静,漾在她眉眼间,声音很柔和,说,“那以后,就让我代替她,陪在您身边?”
老爷子还在说那些往事,挑着活泼的快乐的事说,想要她高兴。她声音很小、很轻,老爷子差点儿就错过了,听见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清明,愣怔着,“啊?”
他的小孙女就这样望着他,阅尽风霜后,眉眼依旧温和乖巧,带着能化解世间一切阻碍的温柔,笑脸盈盈的,望着他。
老爷子没有忍住,鼻尖一酸,那早就克制不住想要流淌出的泪水,终究如同雨下。身份尊贵,年轻时睥睨风云,老年丧儿丧女的老人,没有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里,这样哭过。可如今,就在他小孙女的眼波中,老泪纵横。
他哭着,还要用那双带有岁月痕迹的手,去抚平小孙女心底的伤与恐惧,很努力想要去为她撑起与众不同的一片天。
“枝枝不是替代品,枝枝是爷爷独一无二的乖宝。”
她不会是母亲的替代,不会是程阮的替代,不会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她就是她,是独一无二的她。
-
程家老爷子回来了。
程家嫡系大小姐也被找了回来。
程家在北市一直是一个不可忽略的传说,老爷子远居美国时,程阮一家子靠着那点儿传说的边边角角,也是过的万人瞩目。现在嫡系回来,这在北市,简直就是风波巨浪。对比这件事,前段时间的沈家倒台都不值一提。
况且,嫡系可不是老爷子一个人啊。
那个当年差点被下了死亡证明的大小姐,竟然没有死,还被找到了。
这位大小姐,身份实在不可一般,流落在外多年又怎么样,程家嫡系就这么一个人丁,她在不堪,那也是程家嫡系大小姐,是程家以后的接班人。
不过,大家也确实很好奇,那位大小姐,究竟是什么也的人。
流离在外的金枝玉叶,会长成什么样的花。
因此,程家大小姐的接风宴请帖特别炙手可热,在北市上流圈,年青一代和年老一代,都以拥有这个请帖为荣,几个爱惹事的,还直接发微博朋友圈炫耀。这样一来,期待着接风宴的,可不仅仅是上流这么一小撮人。
在万众瞩目里,初雪来临的那一天,北市中心青宏公馆,程大小姐的接风宴,终于来临。
银色金丝,银河般璀璨豪华的长裙,雪肌玉骨,八寸意大利名师定制细高跟,纤细修长。她是白雪捏成的人,眼波流转间,是一个豪门贵族数百年风韵,巧笑嫣然里,是岁月流金的倾城一面。
所有人都在想。
这哪里相识流落在外的千金。
这样的自信与光芒,明明就应该是,从小被娇养的名门继承人。
有消息灵通、记性又好的人,看见这位大小姐,和身边人讨论。
“你看她是不是ED——”
“好像是嗷,她旁边还站着傅柏,估计是真的……真想不到,不过也很正常,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太牛了,这就是我女神,等她甩了傅柏,我马上去追。”
“别瞎想兄弟,你琢磨一下排队问题,就你这脸,人不可能让你插队的。而且——你没看见旁边还有一位?”
“啧。傅家,顾家,贺家,冯家。程家这个大小姐,是真的不一般啊。”
“不仅如此,我可听说了。程家和贺家以前有娃娃亲。”
“那——程小姐和贺陵不就是——”
“对,所以,等着看好戏吧。”
“!!!”
珍珠在哪里都会是珍珠,鱼目永远不能发光。
即便她曾经一无所有,陷入泥潭,风吹雨打,可她也能靠自己,给予自己一身荣光。家境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她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绝代风华。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的是我,写得最长的一本了。
本来只是想写一个酷拽帅随便虐渣爽文,没想到写成这样。但可能,最初定下枝枝人设的时候,就注定走不了爽文路线了(也可能是我不会写)
枝枝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也不是我之前一直想写的那种勇敢无畏的女孩,但我还是挺喜欢她,也挺心疼的。
到这里基本上就是完结啦,不会写结婚也不会写生小孩,那些都是没有定论的东西,未来一切皆有可能的。枝枝成为最好的自己,释怀过去的一切,这本就应该结束了,我自己觉得还是很圆满了。
可能会有番外,看看你们想看点啥,估计我自己决定就是以前小时候事情。
也可能没有(懒的话)
反正,谢谢大家支持我,原谅我断更和弧。
下本再见,一定存稿,比心。
偷偷推送隔壁预收《替代品》
霍西廷和程意晚结束恋爱合约时,
程意晚带着哭腔说爱意,说爱他成熟灵魂、英俊面容,说得那是楚楚可怜、情深意切。
可霍西廷不为所动,给她转了一笔钱,潇洒离去。
再见时,那女人在灯红酒绿中艳骨方生。
霍西廷面色复杂,放下酒杯,对好友说,“她为了挽回我,竟然舍得改变自己,我当初的确太狠心。”
他从容站起身,准备接受程意晚的求合。
结果程意晚似乎没看见他,直接奔赴另一个男人,没骨头似的靠在那人身上,声音又娇又媚。
那个男人眉眼熟悉,是他外甥。
好友直接一口酒喷出来。
霍西廷强行镇定,声音冷冷,“外甥像舅舅,她就是爱而不得,我原谅她。”
-
程意晚是小镇出来的女人,最爱富贵,最怕贫穷。
但她也曾追逐霍迟。
不带任何利益要求的追逐。
霍迟英俊清冽,家境优越,学识渊博,处处完美无缺,是出名的高岭之花。只是程意晚不爱这些,她最爱的是他眼下那颗红色小痣。
他舅舅也有,只是他的更像一些。
更像,她年少、唯一深爱过的人。
【非甜宠,想看甜宠爽文可以收藏下面那本幻言,反正不知道哪本先写,但是那本不爽我直播剁基友鸡鸡。】
感谢在2020-07-0601:30:02~2020-07-0615: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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