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木桃

一般人于男儿从不用美人这等称谓,虽是夸公子相貌堂堂,俊雅非凡,但是总有些怪异的地方,因这一嘛,一般有钱的官家都会养些自家的小倌,放在后院和那些太太一样,金银珠宝伺候着,锦衣玉食享用着,约等于小妾,称之为美人;二,就是青楼中那些细腰窄肩比女人还柔弱三分的小子。

将军府的后院也不知何时传出了这样的故事,说韩美人是将军藏在后院的美娇娥。起初只是说着玩,结果传着传着,又想到自家将军霸道蛮横的劲儿,就成真了。只是韩栈衣美则美矣,但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度。虽时常温柔待人,那些丫鬟们却还是觉着只可远观焉。

元盛和廉城和家中下人走的都很近,韩美人这个称谓二人自然知晓,只是今儿个就这么一不小心秃噜出来了。

执骨回头侧眼瞧他,一字一句吐出:“韩美人?”

元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张脸憋得通红,紧张的抿紧了嘴。

“糟了……”廉城翘在椅子上的双腿瞬间拿了下来,欲来求饶,但人还未到,便听执骨道:“三十大板,自领。”

“是!将军!”元盛大声回道,站起身来就走。

廉城急的赶紧追了过去,再回头找将军,执骨已经不见踪影了。

执骨自小淘气,惹了不少祸,又在官场和战场里长大,见过的肮脏丑陋也够多,他从小就知道,那皇宫深处,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那些所谓的文武百官,也都是貌似正人君子罢了。

见惯了女人们无聊的把戏,讨厌争风吃醋的人,更厌恶三心二意,仗着权势胡作非为之人。

他不讨厌“美人”,因他知人各有爱,喜男非女,皆为爱俱往矣,不为邪道。只是自他年幼时,见阿娘苟活一世皆为父亲一人,却因争风吃醋而被终身监禁,后郁郁寡欢哀怨而死。这一切源头,皆是因父亲赶着新鲜,接回三位“美人”。

虽知不是美人的错,阿娘确实疯癫了些,但究其源头不过是他那个花天酒地的父亲。

所以,自幼时,执骨便心中确定,往日他若有眷侣,唯他一人足矣。

*

走在宫中,执骨看着错落辉煌的楼阁,金砖玉石,又见身边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无声的嗤笑一番。

国中腐朽已久,皇帝昏庸,他所战不为己,不为王,只为民,这个地方,一如既往的腥臭。

皇上在里头饮酒作乐,满园子的花海中是巨大的酒池,他老人家笑呵呵的对执骨招着手,左拥右抱着后宫女眷。

“来啊,朕的大将军,来瞧瞧朕新修的园子,怎么样,这花都是从五毒迁来的,听说闻的久了,能百毒不侵。是吧,卜公公。”皇上朝身后站立不言的人望了眼,满面红光。

“是,皇上。”被称作卜公公的人尖细着嗓子,微微弯了弯腰。

而皇上说完后,就伸手拿着酒盏喝了一口灌入左边的妃子口中,又摸了摸右边人的头。这一切都落在执骨的眼睛里,他盯了卜公公一眼,站在他身边道:“让开,挡我路了。”

卜公公一脸茫然:“老奴一直站在此处,将军前方有路二米宽,何来挡路一说?”

又盯了一秒钟,执骨飞起一脚踹出:“我说你挡便挡了!”只听哗啦一声,卜公公好巧不巧的砸进了皇帝前面的水池,溅了皇上满脸。

皇上再没了笑容,气的大声一句:“来人啊!”

侍卫端着枪矛冲了进来,卜公公连忙拉住皇上:“不可啊皇上!”

深吸好几口气,皇上重重哼了一声,摆手不耐烦道:“让将军一日之内打理好此园!否则不准回府!”

执骨理了理黑衣长衫,对仍然落汤鸡一样的卜公公看了一眼,眼中神色不明。

*

所谓的打理园子,不过就是除些野草,执骨不愿意和皇帝待在一起,更不愿意见到那个老狐狸。只是没想到,老狐狸找的方位倒是准,径直掉在了皇上面前。蹲在园子后头,执骨拍了拍自己的腿:“多日不练,你到是没退步啊。”

也好,省的陪皇上赏花。啧,赏不来。

这时,忽听声声嬉笑声传来。

执骨循着声音而去,恰巧亭中的莺莺燕燕们都瞧见了这边立着的人。

“哟,这不是咱们大将军吗。”

“哎呀。”

有些害羞的姑娘们见着前边长身玉立的黑衣公子,都羞的拿绣帕遮住了脸。

被瞧了个正着,执骨无奈,只能上前请安,见过各位娘娘。

一般来说,后宫的人是不得与朝中人接触,今儿个也是意外。执骨与她们一番寒暄后,又被她们拖住要他看看各自打出的饰物。

有金有银,琳琅满目。

“近些日子皇上找了位能工巧匠,给咱姐妹们一人打了一个饰物,将军走南闯北,见的新鲜事物多了,快给咱们瞧瞧,这东西如何?可能入了您的眼?”

执骨随意瞅了眼,起初没在意,掂量在手里之后,心中倒是讶异了一番。

好功夫。

他确实见识的东西多了,只是眼前之物属实出彩,功夫了得。

且不论栩栩如生和精致美伦的程度,就是那材质,他也未见过。手里的那物轻轻巧巧,却坚硬无比,是个稀奇玩意儿。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蹦出韩栈衣的身影来,仍旧拖着笨重的锁链,苍白的肌肤被磨的道道红印。

执骨讳莫如深的笑了笑。

躲在最后不知哪家的姑娘瞧见执骨这般笑容,恨不得将自己塞进身后的花丛里。

执骨英挺,行动间皆是少年人的蓬勃朝气,更是军中多年的凌冽血气。后宫中的女人是见不着这样的男人的,直到执骨问了话,走远之后,那藏在花丛中的小姑娘还望着他的背影,悄声问了句:“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小哥哥啊。”

放着园子也不修了,执骨径直走到了千老儿的住处。

这千老儿便是皇帝请来的能工巧匠,专为讨好娘娘们欢心的存在。

“笃笃笃。”敲了敲门,执骨问道:“千老儿可在?”

“恩?进来。”

上了年纪的声音传来,老人似乎没睡醒。

执骨开门见山:“老人家,我想请你帮我教我打个东西。”

“教?”千老儿从床上抬起头来看他,连忙摆手:“我千老儿不收徒弟,走走走。”

遭人驱逐,执骨从未有过,皱了皱眉,再没作揖,上前两步走到床前,冷冷道:“起来。”

老人家一回头,吓了一跳,只觉得床前站着黑白无常一般,一咕噜爬了起来:“你吓死人啊你,哎哟我的乖乖。”连忙拍拍胸脯,千老儿朝他翻了个白眼:“老千我今天没心情教,快走快走。”

袖箭无声而出,抵在千老儿脖颈,执骨显然不耐烦了:“教不教。”

“靠!你这死小子,教!教!”千老儿一脸莫名其妙,对他连翻白眼:“要学是吧,先照着这个弄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丢出去一样提溜圆的东西,中间空心,样似指环,成金。

“这有何难。”执骨拾起边上金子就欲动手。

“慢着!”

千老儿笑眯眯的丢过去一块银色物,似银又不是银:“用这个做。”

……

几番折腾,受尽折磨之后,执骨不知自己当时脑子抽了为何要来此找千老儿,分明是自作自受。

先是被折腾了几番,强制性的捣腾出了那枚样似指环之物,连纹饰都被逼着纹的一模一样后,才教他打出想要之物。

千老儿还非要他带走那枚指环,道了句:“切,想栓谁的心,就给谁带呗。”

这么一番折腾,天早已黑了。

手中提着沉甸甸之物,虽然着实累的紧了,心里倒是满足的很。

执骨走出宫门口,见自己马车旁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人,正朝他傻笑。

元盛身体笔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一脸做错事的模样。

执骨走到他身前,问道:“怎么来的?”

“骑马啊。”

“看来屁股还不够疼。”

“呃。”

“上去。”执骨催促道。

“去哪儿啊?”元盛一脸疑问。

“上马车。”执骨一掌将他拍了上去,自己转身上马。

“将军!”元盛连忙要下来,这一动,屁股上的伤连带着脊背都痛,顿时龇牙咧嘴了一番。

“这是命令。”执骨一夹马腹,再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先而去。

*

执骨一路奔驰,下了马后直接到了柴房前。

正见韩栈衣在浅笑而对送吃食的下人。

他似乎心情很好,二人相谈甚欢。能瞧见他烟青色衣衫出尘的风味,能见他发尾同色的流苏。

双手背在身后,执骨走到他面前。

“将军。”下人顿时后退几步,远远站着。

而执骨的眼神正看着韩栈衣握着馒头的双手,有一只手上有着伤口,但已结了痂。

心知肚明因谁而起,执骨准备询问:“伤……”抬头后却看见韩栈衣骤然冷冽下来的面容。

顿时所有的话都被怒火湮灭。

这骤然改变的态度,和显而易见的不快,真是让人讨厌啊。

执骨往前一步:“怎么,见到我这么不爽?”

韩栈衣后退一步:“并不。”

执骨又向前一步:“你是什么态度。”

韩栈衣明显躲闪的动作让他觉得异常刺眼,对别人能好言相向,对他倒是嫌弃的彻底。

韩栈衣索性转过身去,身上的锁链叮叮当当。

执骨一脚踩住栈衣足下的锁链,怒意已现:“回来。”

韩栈衣身形被拉的顿住,微微侧头道:“抱歉,栈衣对脂粉不适。”

而这时,执骨手中所拿之物,已掷了出去,收势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