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木桃

人在盛怒时,常会说些口是心非的话,能容易做些追悔莫及的事来。

气头在上,旁人劝言根本听不进,甚至有越浇火越旺的趋势。执骨一路奔驰而来,带着愤怒的威胁冲进了柴房。所到之处,即使不说不理,人们也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息。

纷纷退后三步,不敢上前。

廉城和元盛在府门口就见着他了,只是执骨连马都不下,径直纵马到了柴房外,他们追也追不上。

执骨下马就踹门,“砰”的一声,在夜里格外突兀。

屋内只燃着零星的火苗,那只白烛正燃烧着所剩无几的油,脆弱的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照亮那片方圆,恰巧映出了坐在草垛上栈衣的脸。

门口|射|入的光,使栈衣整个人都被黑暗隔绝开,暴露在明光下。

黑发随意的搭在胸前,柔软华亮,他还未来的及说出话,只见一道风一样的人影窜了进来,单听空中“啪”的裂空响声,韩栈衣的脸猛地一歪。

原本柔顺的发骤然遮盖了侧过去的半张脸,凌乱的掩盖着什么。

没有任何停顿,紧接而来一声“啪!”

韩栈衣微微蜷缩了身体,烟青色外衫上迅速渗出了一道鲜红的血液,斜在他的胸口前,晕染开一片。

听到屋中那人急促粗重的喘气声,俨然是愤怒的征兆。

他抬起头,一手轻轻搭在蜷起的膝盖上,一手拂开了挡在面容上的发。

黑发挪开,暴露在光中的,是一张蛊惑人心的脸。

他像苍白脆弱的飞蛾,朝着火光扑棱而去,烧的一身是伤。嘴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自下巴至脸颊,都是一道红肿的鞭痕,清晰至极,尤其是在房门大开的月光下。

似乎藏也无法藏。

韩栈衣抬头望着逆光挺拔的人,冰冷的脸庞不带丝毫温度,眼中尽是嫌恶,看着他,犹如看着一条遭人厌弃的流浪狗。

他似乎,确实过着如犬的生活。

而那个人的眼中,仿佛再也看不见星星了。

韩栈衣也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出来。他望着逆光中的执骨,歪了歪头,笑的轻轻柔柔。尽管仅有的血色是鲜血所染,他唇间的红仍是将他面容映衬的鲜活了起来。

执骨紧紧捏着手中的马鞭,望着他笑,心口的愤怒燃烧至顶峰,他一步跨上前去踹向韩栈衣的胸口,将他直接顶回了墙上。恶狠狠的低下头,望着他咬牙切齿:“韩栈衣,你有什么资格笑?”

“你这条无邪的狗,我就不该留你在世!”执骨抽剑而出,银光一闪而过,对着韩栈衣就来。

韩栈衣微微仰起头,将命脉暴露,头轻轻的侧了侧。

余光不知看向何处,就在执骨仗剑刺来的同时,他举起手中玉箫,缓慢而又包含思绪的吹出一声长音。

屋外风骤起,树叶梭梭,落下一地凄凉。

执骨的剑尖紧紧贴着韩栈衣随着吹出的音调而上下蠕动的喉结,刺眼的明光在剑尖不断闪耀。

他始终没有刺出那一剑,剑在手中颤抖,他放下了脚,凑近韩栈衣,嘴角勾出不明意味的笑。尽管如此,他的眼中只余愤怒,只余嫌恶。

“你可知,无邪宣战了?”

韩栈衣放下手中箫,余音依旧绕梁,他抬起眼睛瞧他,回答如若清风:“这与我又有何关?”

“呵呵。”仿佛听了什么好笑之言,执骨笑道:“你是否在麟国待得久了,忘了自己是谁?”

“就如你所言,我是无邪国的人。只是栈衣自幼就在麟国生活,足不出户,你又如何将无邪宣战牵涉至我身上?”

“只要你一日留着无邪的血,你一日,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鼻息似乎交融在了一块,执骨与他如此近的距离,二人睁目相对。

他冷哼了一声,笑道:“你无邪以前做过什么事,你可是不知?”

韩栈衣移开目光,语调温凉,道:“那于我何干,于你又何干。”

“若真于我何干便罢了!我乃麟国镇国大将军,昔日败你无邪是我分内之事,只是这次却将我爷爷牵连进去,若他出了任何事,你就等着让无邪给你收尸吧!”

听完执骨之言,韩栈衣摇了摇头,道:“老将军必死无疑。”

“你说什么?!”执骨剑抵三分,锋利的剑身不轻不重的刻入韩栈衣的肉里,鲜血猛地涌了出来,他气的浑身都在颤抖。

幼时丧母丧父,对执骨而言,最重要的便是爷爷!他曾问过自己,是国更重要,还是家更重要。

明知男儿应当顶天立地,舍七情六欲,可仍旧少不了那点私心。他失去了所有人,他不能再失去爷爷……

韩栈衣的话犹如一刀劈下,将执骨的心劈成两半。

执骨瞬时红了眼睛,面色冷成了冰:“你再说一句。”

韩栈衣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似不再想说。

银链抛出,绕颈两圈,力道凶猛的狠狠勒紧,又连着手与脚,瞬间便锁住了韩栈衣的自由。

执骨面色阴沉的可怕,一剑刺下!挑开韩栈衣原先沉重的枷锁。紧接着,他牵着那条细细银链,将韩栈衣扯了起来,扔出门外。

韩栈衣一身狼狈,还未等他站稳,执骨翻身上马,拖着他就飞奔了出去。

速度之快,叫人追赶不及。

元盛与廉城刚赶到此处,就见着执骨疯了一般的离开。

而后头……

一身华服的廉城拖着厚重的衣摆,哗啦一声收回扇子,狠狠的跺了跺脚:“糟了啊!”

元盛又抓起他,拔腿就跑。

将军府中今夜的人都没敢睡觉,小心守着自己的岗,半夜时分,就听府中马蹄阵阵。将军的脾气,是大家闭口不言的默契,这个时候,能不触霉头就不触霉头,虽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明白此时千万远离为上。

回到自己卧房,执骨将韩栈衣推了进来。

韩栈衣衣衫无一处完好,面上也留有血痂,此时已是狼狈不堪。

纵使如此,他依旧云淡风轻。任由执骨如何折腾,都不吭一声。他清浅的眼瞳随意的扫视着执骨的卧房,就如往来之客一般,细细打量这个地方。

找寻一圈,在窗棂间见到了一枚孔雀尾羽。青蓝交加,倒吊着在夜风中旋转,两颗小石子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音。

嘴角浅浅的笑容溢出,只觉他神色攸地间便染上斑驳色彩,眉宇光华万千,温暖如风。

他如此,执骨却不知。

他火气上了头,今晚对他的刺激着实有些大。战事也好,他的挫败感也罢,被人耻笑又如何,偏偏扯进了老将军!

本就将怒气牵连到韩栈衣身上,韩栈衣却丝毫不客气的说出最刺痛执骨内心的话。若要爷爷死,岂非要他命!

执骨此时早就快没了理性,少年心性本就易冲动,接连做出疯狂的举动。

他一脚踹向韩栈衣,迫使他摔向软榻。

韩栈衣身上全都是伤,执骨就当看不见。一挥手,在韩栈衣手脚被锁不得动弹之时,褪去全部衣衫,连带自己也一并脱了个干净。

身上青紫交红的伤痕骤然显现,而让执骨猝不及防的,是隐藏在伤痕下的身体。

栈衣看似清瘦高挑,肌理线条却意外好看,尤其腹间,劲瘦坚硬,窄胯长腿,待看清后,执骨猛地一顿,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已是骑虎难下。

韩栈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他。

此时的执骨,正单膝跪在他枕边,一腿蜷起,一腿支撑,极具侵略式的跪在他身上。

总是清清淡淡的韩栈衣,少有的闪过惊讶之色。

他抬头望着上方的执骨,见他耳边迅速攀上的粉,和不知所措的神情,恍然明白了什么……

思忖了几番,韩栈衣的眼光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疑惑问:“你要?……”

还未等他说完,执骨猛地翻身下榻,迅速的穿戴好衣服。

穿完之后,还愣了好一会儿。

韩栈衣坐起身来,也拿起破烂的衣衫,遮住自己身体。只是他双手被锁,不好动作,就是拿这衣服,也只遮了半个身体。

待执骨回头怒视的时候,又见着他衣衫半褪,若隐若现的模样。偏偏他还望着自己,有种欲语还休之态。想起方才自己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后,执骨难得的红透了脸!

该死!

他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中有火气不知该怎么发,那时想那么做,便做了!谁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荒唐!真是荒唐!

然而此刻韩栈衣的眼光就如锥子一般,刺的他浑身难受。

他何时如此丢脸过,执骨有了钻地缝的心思。

心里的气莫名就散了,大约此刻,只觉得丢人了。

执骨不敢回头看栈衣的神色,他恶狠狠的道:“你可知下人都在背地里叫你什么?——是韩美人。既然你白白做了我府上的美人,那你就好好学学怎么伺候好我!哼!”

说完,仓皇逃离开……

韩栈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晚的事,还真是多啊……

他站起身来,修长赤|裸的身体一丝|不挂,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只随意翻转了几下,手便从银链中脱了出来。

穿好衣服,悄无声息的离开。

*

“公子。”

模糊了面容的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对着清贵的人。

“我曾说过,不许动手,不论发生何事,可还记得?”他声调缓慢,语音婉转。

“……属下,记得。”

“那今夜,为何准备出手?”他背对而立,似望月而去。

“当时那剑就要刺下,属下怕公子受伤!”

“恩,你们这是不相信我?”

“属下不敢!”

“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遵命!”

“起战是怎么回事?”他回首问道,眉眼间,风华无双。

“是他……一意孤行。”

“恩。”他点了点头:“偏安一隅,受不住了。我已知,你们退下吧。”

“是。”

“另,传我令,”他望向一处,不知在想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仿佛意犹未尽。旋身而上,踏叶而去,留下浅浅余音:“保执丰将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