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木桃

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喊他小骨头——除了某个杀千刀的。

一看就知是垂文君干的好事,执骨面色霎时冷了下来。

那人站在他面前,对他友好的伸出手:“小骨头,我是容耶奴,你可以叫我阿奴哥哥。”

“……恩?”执骨眉间耸动,阿奴哥哥?

“哎哎哎哎!”垂文君风一样的从执骨身边卷了过去,站在容耶奴身边,对执骨挤眉弄眼:“小骨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阿奴哥哥,你不许抢。”

“无聊。”执骨擦过二人身边,走过去坐下沏了杯茶喝。

这时,容耶奴和垂文君坐在他身边,执骨对容耶奴说:“那条蛇是你的吧。”

容耶奴笑了笑,对着执骨伸出手来。执骨疑惑的看他。

垂文君:“他是要你把手放上去。”

而执骨全当没听见,容耶奴也不生气,又将自己的手往前递了递,这时,见袖口里有什么在攒动,鼓起了一个个小包。执骨视线被吸引,就在那时,突然间——一条蛇头窜了出来。

执骨端茶的手在那一刹那,本能的转了个角度,只听“嗖——”的一声,锋利袖箭而出,将蛇头牢牢钉在了身后的木头上。

容耶奴:“……”

垂文君:“……呃……骨头啊,阿奴哥哥就是想给你看看他的宝贝蛇……”

执骨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抱歉的情绪,淡淡的转回了手,慢条斯理的又喝了一口茶。

容耶奴也没放在心上,见执骨的态度,就知道他还在对自己刚才出手心有不满,笑了笑,解释道:“其实刚才那人,本身也活不了了。你斩的那蛇头,早就咬了他一口,毒性虽慢,却是无药可解。”

看着容耶奴,执骨问:“毒?”

“恩。”只见容耶奴双手间变戏法似的又窜出一条毒蛇来,细细长长,盘着他清俊骨节,一圈一圈的绕着,翘着蛇头,对执骨吐着蛇信。

执骨也同样盯着那条蛇。只见一人一蛇互相对望,大眼瞪小眼。

又听“哼”了一声,蛇——一分为二。显然又被执骨斩了。

垂文君没想到刚见面执骨已经斩了人家三条蛇了,他在桌子下面拉着执骨的手,无声询问:“你总剁别人蛇干什么!”

执骨挑起眉梢,一脸懒得理睬:“我就是讨厌软软滑滑的东西。”

垂文君一时无言,开口道:“那你去找粗粗硬硬的吧。”

本是无心之言,忽觉自己说错了话,眼见执骨脸色都变了,容耶奴咳了两声,隐着笑道:“无事,无事,不过几条小蛇而已。”

容耶奴有个规矩,逢人见客定要酒过三杯,喝完酒后,身上热血上涌,浑身舒爽,交朋友也随性来的快意。

他喝酒向来干脆,这倒是随了执骨的脾性,你来我往几杯下去,也从漠然无言,到了时不时地举杯共饮一下。

执骨看着他,问道:“我此时近你身,又喝你酒,等我踏出此门时,会不会也倒地不起?”

“何出此言呢。”容耶奴大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你国惯使毒,常要人命于无形。身为五毒国太子,我坐在你身边,可不是想要性命随时取?”

扬了扬手中杯,执骨一饮而尽。

“呵呵,非也。在容耶奴看来,将军剑法更快,等不及我使毒,怕是已身首异处了。”容耶奴喝过酒后,那双眼睛更显明亮,笑容爽朗豁达,又道:“将军着实好眼力,容耶奴藏也无法藏了。”

“你若想藏,也是容易。”

这边二人随意寒暄,垂文君却是面色凝重的从外面走了回来,不见调笑神情,一脸沉重:“执骨,我先走一步。”

“怎么了?”执骨问。

“方才有人来传,说乡元村堤坝被破,家园毁于一旦,多人失踪下落不明。”

听此言,执骨速站了起来道:“我随你一起。”

“我也去。”容耶奴紧跟二人。

*

事发突然!

垂文君快速的分派人手,做好准备,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乡元村。一切井井有条,但又暗中透露着一股莫名紧张的气氛。前些天才治理好的水患,仅在一夜之间,冲垮堤坝。

只是奇怪最近这些天都是万里无云,并没有暴雨之说,怎么洪水突如其来来的这般猛烈。

迁徙,救人,修筑。

站在高处,看着一望无际被洪水淹没了的村庄田地,垂文君一言不发,背负双手独自一人站在那儿面对天地。

水流夹杂着泥土不断翻滚,枯枝断叶被漩涡吸着到处撞击。

执骨站在他身边,望着苍茫凌乱的一片,看那些辛苦劳作了一年,收成却毁于一旦的人们放声痛哭,这种失去家园的痛苦,猝不及防,又直击心底。

明明看惯了生死,却在看见一对白头老儿面对死去的孩儿哭的涕泗纵横时,也忍不住的鼻头发酸。

终其所有,在自然面前都是那般渺小,不值一提。

若上天欲取你性命,拿何来阻止?

执骨与垂文君一连忙了三日,几乎没怎么吃喝,这水总算是渐渐退去。

来得快,去的也快。

容耶奴不方便做些什么,只能打打下手,他似乎不介意身份,当然,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一直做着粗糙的活,可以下泥地,滚泥塘,甚至做很多晦气的事,例如运送尸首。执骨有想赶人离开过,但是垂文君示意无妨。

这几日,他与垂文君明显瘦了一圈,此时才方能休息一番,执骨靠在沙袋上,就沉沉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眼前似乎有什么在闪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身边有一人穿着墨蓝色的衣服,偏头对他笑着。身前燃着火堆,明火在夜里跳跃,掀起阵阵暖意。而他身上,正披着一层厚实的毯子,刚巧遮住了深夜里的寒意。

“容耶奴?”

“叫我阿奴吧。”容耶奴笑了笑:“醒了?”

“恩。”带着沉重的鼻音,执骨往上挪了几分:“你怎么在这。”

“我带了参鸡汤,找了很久才在这里看见你,还热乎着,要喝吗?”从身边拿了瓦罐出来,舀上一碗,闻到香味执骨才发现自己确实是饿了。想起来这几天容耶奴跟着一起帮了不少忙,从鼻子里“恩”了一声,说:“给我吧。”

容耶奴将碗递给他,执骨浅尝了一口,道:“不错。”

“那当然,我做的。”融上淡淡笑意,容耶奴笑的有些像讨巧的孩子,嘴角笑开能看见一点酒窝,似乎心情很好。

执骨有些不可思议:“你会?”

“恩,我还会更多的。”他扒了扒火堆:“有机会做给你吃。”

“我还会烤羊腿,但是一定要去草原上吃,那种味道才特别,我会烤的外焦里嫩,将汁水全都烤出来,香气四溢,皮脆金黄。可惜啊,这里没有,有机会我请你吃?”

“恩。”随意的应付了几下,执骨微微点了点头。

望着眼前忽闪的火堆,透过升腾的火焰,他面容有些倦怠。

一时没注意,竟然发起了呆。碗从手中落下,跌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片。

“没事吧。”容耶奴要来收拾,执骨阻止他:“没事,我自己来。”

看着地上碎裂的碗,和洒落的汤汁,执骨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没有几粒米的汤水,和被他一箭射碎的碗,还有那如玉指节上的伤疤。

韩栈衣一袭青衫烟雨的背影就这样突兀的跳在他眼前,执骨猛地吸了口气往后靠去,大喘了几口气一脸不可思议。

容耶奴见他面色有异,道:“你去休息休息,这里我帮你。”

“我总觉得,你心里有事,只是你都憋在自己心里,这样时日久了,就得憋坏了。有机会我带你出去散心,去猎场打猎,去林间捉山鸡。烤不了全羊,烤个山鸡还是可以的。”

执骨望着他,心中有大把的疑惑,但却没有说出。

这几日,他们三人都在一起,垂文君再三强调容耶奴可以信任,只是他还是觉得,虽然合拍,却还是不够熟悉,更何况他是别国人,不可信。

似乎所有的事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可以万无一失,执骨总是这么想的。

正发着呆,前方灯火闪动,有人快速朝这边奔跑过来!

“将军!请快随我来!”

执骨瞬间翻身而起,随之而去。

一路上,士兵对执骨解释着,而执骨越听面色越寒。

洪水已经渐渐退了,有一具尸体死状极其恐怖,张口睁眼仰躺在堤坝下,身上被水泡的涨开,而脸上已经腐蚀的看不清五官。

阵阵恶臭从它身上发出,这战场上无时无刻不见的尸臭味唤醒了执骨最惨痛的记忆。

“将军。”

“骨头,你过来。”垂文君对他招招手。

执骨走去,蹲下,静静观察。

“看出来了吗。”

“恩。”

“你可记得……”

“记得。”

“我们想办法将它弄上来。”

“我来吧。”执骨起身,而在这时,只听哗啦一下,水花四溅,有人抢先一步入了水,紧接着就将尸体拖了上来。

“你!”执骨呵斥道:“快松手!他不是一般的尸体!”

容耶奴将人放上岸,回头对他笑了笑:“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