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欢庆的音乐在旺盛的篝火衬托下越演越浓,映在李沁阳眼里却是越来越深的失望和伴随着与李澜成对峙而逐渐加重的紧张和担忧。

李澜成轻巧地从李沁阳手中取出酒杯,为她重新斟满,双手奉上,道:“阿姊答应孤,好不好?”

成玉的失踪必定跟李澜成有关,李沁阳忽然觉得眼前这和善依恋的笑容如此陌生,如此令人胆寒。

见李沁阳不接,李澜成将?酒杯塞进她手里,仍是那样恳切,注视着他最在意的亲人,道:“阿姊,好不好?”

载歌载舞的众人并未察觉到此处的异样,然而人群中那双深沉的眼睛久未从李沁阳身上挪开。

他看得出来,李沁阳在害怕,在迟疑。

谢晏行起身,穿过人群走到李沁阳身边,从她手中取出酒杯放在案上,再将?她拉起,道:“长公主,借一步说话。”

这流畅的动作显然是没有将?李澜成放在眼里,顿时激起那年轻君王的怒意,下意识重重拍了身边的木案,惊了周围几桌。

郑氏本和其他女眷说话,闻声回?头,见李澜成一脸阴云,再看李沁阳和谢晏行的神色都古古怪怪,她忙道:“梁王叔不?会伤了长公主,王上不?必太过担心?。”

谢晏行无礼在先,但远道是客,彼此身上又都关系着国家利益,李澜成心?里再厌恶也必须拿出国君的气度,不?能当场驳了谢晏行的面子,却抬头问李沁阳道:“阿姊真要走吗?”

是在问她当真要离开鄞都,还?是问此时她是不是要跟谢晏行离席。

李澜成总能用如此无辜诚恳的目光看她,将?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脆弱都让她看见,借以拿捏着她的心?软让她答应自己的要求,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一次失败过。

然而今晚,李沁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弃他不?顾,跟谢晏行离开,他终于认定了,他的阿姊是真的不?要他了。

李沁阳忍着内心?怒火和悲愤离开?了人群。

谢晏行跟着她,见她越走越快,周围的光线也暗淡下去,他怕她出事,立即上前将?她拽到身边,这才终于听见她一直在克制的剧烈喘息,连声音都在发颤。

他关切问道:“怎么回?事?”

幽暗的境地里,只有他们站在一起,他的气息将她包裹住,驱散了因李澜成而起的那股寒意,也渐渐让她冷静下来,身体也没刚才那样抖得厉害。

“到底怎么回?事?”谢晏行急切问道。

李沁阳将他推开,道:“我没事了,你走吧。”

“我将?你带出来,是为了把你一个人抛下?”

“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

她总能精准地戳到他最痛的地方,用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他狠狠地拍在地上,抹灭他为了弥补曾经的过错付出的努力,拒绝他的好意。

可即便如此,谢晏行还?是坚持站在她身边,借着幽光去看她,用此生最大的温柔和耐心?去求得她的原谅,坚持道:“你告诉我怎么了?我一定帮你。”

“成玉不?见了。”

谢晏行起初见她因为一个面首如此牵挂紧张而起了怒意,可再一联想刚才的情景,恍然道:“是李澜成?他挟持成玉做什么?”

“他要我留在鄞都,不?让我走。”

“倒是像他作风。”

“我不?想留下来。”

“那你跟我走,不?好吗?”

李沁阳笑了一声,夜色下那双本就满是悲伤的眼睛平添了几分凄凉,道,“谢晏行,你不?觉得如今的你跟曾经的苏未道一模一样吗?”

“我在你心?里比不?过一个教坊的倌人,如今还?被你说成了苏未道之流,月奴,你当真觉得我不?堪至此?”

“我真的累了,谢晏行,我不?想再跟任何人有任何的纠葛,我也不?想再管别人是怎么看我的。三年前我离开鄞都,就做好了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一刀两断的决心。我真的只是想留在淮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什么纷争,什么情仇爱恨,我都不想再沾了。”李沁阳哽咽道,“太累了,在鄞都太累了。”

他没能参与她最初的困苦,却带来了她此生最大的一场劫难,她为此几乎耗光了余生所有的热情,到头来却依旧孑然一身,还?落得个背井离乡的结果。

这次若非李澜成那封家书情真意切,戳到了她如今心?里最大的软肋,她是不会从淮地回鄞都的。

听着李沁阳的隐忍的哭声,谢晏行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回?来,没能早将她从这般困境中带走,以至于她被捆缚至今,连心?底唯一还?诊视的亲情都成了对她的压迫和束缚。

谢晏行将?她拉进怀里,她罕见地没有反抗,听着她呜呜咽咽的哭声,他只将她单薄的身体抱得更紧,掌心?里都是她肩头的颤抖,连着他的心?一般,让他深切地感受到她此刻的悲凉和伤痛。

“月奴,跟我走,好不好?”他搂着李沁阳的肩,按着她的后颈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李沁阳顺从着,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听着依稀传来的音乐声,淡淡道:“我要成玉。”

他的手蓦地收紧,死死扣着她的肩,强行压制着逐渐翻涌的情绪,重复道:“跟我走,没人再能伤你。”

“我要成玉。”还?是那样淡漠,却比方才坚定一些。

钝痛从心口蔓延,谢晏行只觉得浑身开始发冷,他松开李沁阳,凝视着她的双眼,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她回应着他的目光:“我要成玉。”

她的固执让他们曾经经受住所有人的非议依旧坚定地站在一起,也正是这一份坚韧,让三年后的她会为了另一个人毫不留情地刺伤他。

“好,我帮你找成玉,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不见得多激动,冷静得好似坚持要救成玉这件事不?是她说的,道:“你说。”

他视线低垂,落在她空荡荡的腰间,道:“我送你的匕首呢?”

“丢了。”

“找回来,带着。”

李沁阳别过脸,并不想答应这个条件。

“不?答应,我就不救成玉,他死了,我反而高兴。”

“匕首在淮地,我得回?去取。”

“好。”他将?李沁阳拉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发顶,道,“对不起,月奴。”

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李沁阳俯身去捡,才发现是当年她亲手编给?谢晏行的同心?结,他们的头发交缠着嵌在这结上,跟她曾经的心?愿一样,不?与他分开?。

见李沁阳看着同心?结出神,谢晏行殷勤道:“这同心?结我一直贴身带着,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是可以重新在一起的,是不是,月奴?”

他说得情深义重,好似当初向她许诺时那样。

可李沁阳看着这同心?结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将东西握在掌中,就此往人群中走去。

见李沁阳将同心?结留下,谢晏行以为她有所软化,便一直跟在她身后。

然而李沁阳穿过人群,走到那熊熊的篝火边,直接将?同心?结丢去了火里,像他当年被带走时的那样干脆。

谢晏行惊怒,顿时攥紧她的手腕,正要质问,却听她冷漠道:“你不?该威胁我,你跟苏未道真的没有区别。”

她转身,已是换了一副神情,比先前柔和,浅笑魅惑,道:“那就有劳梁王叔帮我把成玉找回来。”

见她要走,谢晏行硬是将她定在身边,问道:“我要是反悔了呢?”

火光照着她半边脸,却照不进她低垂的眸,她像是在认真思考这样问题,不?久后抬头看他,笑靥嫣然,道:“真找不到,就换一个。”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的手,看着他满脸的愠怒,慢慢退开?,真要离开的时候,再次提醒她:“梁王叔记得,我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如此等到晚宴结束,李沁阳正回?住处,却见陆若仪已在半路等她。她见那往日开朗活泼的少女脸色阴郁,立即上前道:“若仪你怎么了?怎么不?回?去?”

陆若仪拉起李沁阳的手,瞬间变得楚楚可怜起来,道:“我想跟公主姐姐聊聊,就我们两个人。”

夜色已深,她们本不该在外逗留,但看陆若仪心?情实在不好,李沁阳心疼她,便陪她多待一会儿,让侍从跟远一些。

陆若仪不?说话,李沁阳主动问道:“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趁我还?在,能开导开导你。”

“我爹今晚引荐我见了徐大人家的公子。”

李沁阳一听便知是陆展在为陆若仪筹谋婚事,想来是陆渊渟提了。

她对陆若仪道:“徐家公子文武双全,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次春蒐射柳,他拿了第二。”

“我爹以前从来没提过这种事,这次忽然将我推给徐家,必定是听了什么人的话。我想来想去,大概是我哥说的吧,他跟徐家公子的关系还?不?错。”

“这说明陆大哥关心你,想多一个人一起照顾你。”

“可是我觉得哪怕是我哥有意,他也不?见得会主动提。他一门心思都扑在朝政上,哪有空管女儿家的事。公主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听了谁的话?”

李沁阳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陆若仪的问题,更觉得那少女看待自己的目光像极了逼问刑讯,显然是来问责的。

见李沁阳这回?避的态度,陆若仪不?做声,拉着李沁阳继续走了一段,问道:“公主姐姐,你要是嫁了自己不?喜欢的夫婿,会怎么做?”

“既是自己嫁的,必是自己喜欢的,当真不?喜欢,不?嫁就好。”

“是啊,我跟爹说了,我不?喜欢徐家公子,我不?答应。”

李沁阳点头道:“女子婚嫁是头等大事,必须慎重抉择,否则……”

“啊……”

陆若仪忽然叫了一声,李沁阳看她整个人摔了下去便立即伸手去拉她,没想到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她为了保护陆若仪将?自己压在下头,后脑不?知撞了什么东西,疼得她大叫一声,随即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