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沁阳还?是去看了忆盈，趁谢晏行去宫里参加朝会还?没回来的?时候。

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根本没有人,李沁阳低唤了一声：“忆盈？”

她这才听见帘子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待她走进去,见床上的?身影正在艰难地动着。

“去将忆盈扶起来。”李沁阳道。

“我?自己可以。”忆盈有些仓皇地说着,像是有意在回避什么,半支着身子道,“长公主让她们都出?去吧。”

李沁阳这便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挑了帘子走近，坐在床边。

忆盈慢慢地坐起身,动作缓慢还?伴着吃痛的?低呼。

李沁阳就端坐着,静静看着忆盈一点一点地坐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这样的?袖手旁观透着明显的?冷漠。

因着腿伤新患，忆盈这一番动作下来额上已沁了一层薄汗,她靠着枕头，迟疑了半晌才抬眼去看李沁阳，道：“我?不是故意要弄塌那棚子的?。”

忆盈的?双眼又红又肿,李沁阳看在眼里已猜到她必定昨晚哭了一宿,方才那样急着赶其他人出?去就是不想被旁人瞧见她这狼狈的?样子。

李沁阳注意到，此?时此?刻,忆盈没再自称奴婢。

她倒是不在意这些,也多?少能?猜出?忆盈这样做的?目的?，只?淡淡道：“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不死心?吗？”

“我?死不死心?还?有区别吗？”

“对我?而言自然是没有的?。”说的?不近人情，可这就是李沁阳的?天性使然,对并不亲近的?人，她纵然有好心?也未必会说好话，她今日来的?最大原因不过是看着忆盈为了谢晏行如此?冒险，让她想起了昔日的?陆若仪，多?了一份同情与怜悯罢了。

而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一份慈悲，尤其是面对认死理不肯回头的?人。

“长公主过来就是为了说这样的?话来笑我?吗？”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你跟谢晏行的?事?，我?也不想多?问，今日就是单纯来看看你。”视线落在忆盈受伤的?腿上，李沁阳皱了皱眉，问道，“将来会留病根吗？”

“说不好。若是瘸了也是我?自作孽，一味做梦的?人总该有个让自己梦醒的?法子。”忆盈盯着李沁阳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她究竟是真的?好心?还?是假做的?善良，问道，“如今更确定了王叔的?心?意，长公主就一点想要留下来的?想法都没有吗？王叔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李沁阳此?时倒笑了，浅浅的?一抹笑意挂在唇角，目光也跟着柔和起来，道：“我?知道。”

“那你还?要走？”

“他是这样的?人，我?未必是。”李沁阳的?话让气氛瞬间凝固。

忆盈想不到这堂堂越国长公主竟会这样评价自己，即便她过去听过不少关于?李沁阳的?流言蜚语，可李沁阳始终是谢晏行认定的?人，她相信谢晏行，也就信得过李沁阳，即便因为心?底那一份不可能?被回应的?感情，她们之间保持着十分微妙的?关系。

确定忆盈没有大碍，李沁阳此?行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她起身要走，却听忆盈道：“长公主真不给?王叔一个机会，也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吗？”

李沁阳饶有意味地观察着忆盈，道：“你很想这府里多?个女主人吗？”

忆盈的?目光瞬间黯淡，她自然不想，可看着谢晏行求而不得，她又何尝高兴？

因忆盈低着头，李沁阳看不清侍女此?时的?神情，她也不想多?问，这就转身出?去了，没想在门口被个小小的?身影扑了满怀。

“长公主！”谢灵蕴抱着李沁阳不肯撒手，抬着笑脸看她道，“我?听说你院子里的?棚子塌了，我?担心?坏了，没等王叔从?昭和宫出?来就自己来看你了。”

“我?没事?，倒是忆盈受了伤，你要进去看看她吗？”李沁阳道。

谢灵蕴想了想，道：“我?进去看一下就出?来，长公主等我?。”

说着，谢灵蕴蹿进了房里。

李沁阳当真在外头等着，没一会儿就等来了谢灵蕴，两人大手牵小手在府里散起了步。

“长公主，忆盈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她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谢灵蕴疑惑道，“难道是王叔骂她了？不会吧。”

“你还?小，这种事?不明白。”

“我?不明白，长公主可以跟我?说明白呀，我?很聪明的?，王叔都这样说。”

“那谢晏行之前教你的?曲子，你学会了吗？”

谢灵蕴立刻蔫了，咬着唇嘟囔道：“我?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嘛，那长公主学会了吗？”

李沁阳在音律方面实也天赋不佳，只?是她到底好面子，又瞧着谢灵蕴一个孩子好糊弄，便干脆不做回答，只?留了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谢灵蕴正想追问，却见葛青裴似踏着风似的?过来，穿着朝服，想来是刚出?了宫就过来了。

谢灵蕴立即护在李沁阳面前，抬头挺胸，双手叉腰，道：“你怎么来了？”

葛青裴看这小丫头架势足，便顺了她的?意愿，躬身揖道：“回咱们梁国的?长公主，我?来有两件事?。”

葛青裴这伏低做小的?样子看得谢灵蕴很是受用，这便笑吟吟道：“说吧，什么事?？”

“一呢，我?听说昨天府里出?了事?，想来瞧瞧，问候问候。二呢，有事?问公主你。”

“我?已经问过长公主了，昨天棚子塌了就忆盈受伤，你如果要看她，现在就可以去。”

“那等我?问了第二件事?再去也不迟。”葛青裴笑意舒朗，低头看着谢灵蕴道，“今年生辰想要什么？族兄给?你找去。”

谢灵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灵巧一转，转身拉着李沁阳道：“长公主，我?能?跟你求个生辰礼吗？王叔说你会陪我?过生辰的?，是不是？”

“你想要什么？”李沁阳问道。

“这我?得保密，反正长公主一定得答应我?，我?保证不是什么稀奇古怪让你为难的?礼物?，好不好？”小丫头撒起娇来，拉着李沁阳的?手，连带着身子左右摇来摇去。

“你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对我?来说是不是为难？”

“一定不为难，而且也是特别简单的?一件事?，但要等生辰当日，当着王叔的?面给?我?才最好。”谢晏行双手交叠，十指相扣，巴巴求着李沁阳道，“长公主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嘛。”

“长公主就答应这丫头吧，否则她安定不了，一帮人要跟着遭殃。”葛青裴道。

谢灵蕴忙点头，道：“嗯嗯，族兄没有骗你。”

李沁阳勾着手指在谢灵蕴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道：“这么小就会威胁人了，长大了还?得了？”

“长公主不放心?，就留下来看着我?长大，这样我?就不会长歪了。”谢灵蕴仍旧不放弃，摇着李沁阳的?手求道，“长公主，答应我?吧，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李沁阳被她缠得没辙，只?能?点头道：“行，答应你，只?要不是让我?为难的?事?，都答应你。”

谢灵蕴一声欢呼，葛青裴也是了了桩心?事?，道：“行了，我?也算是帮着送你一份生辰礼。”

“想得美，这是我?自己要来的?，你还?得给?我?准备别的?。”谢灵蕴道。

“鬼丫头。”葛青裴笑嗔一句，又对李沁阳道，“王叔应该再等等就回来，我?先去看忆盈，灵蕴就请长公主看着了。”

话音才落，葛青裴匆匆拱了手就快步走了。

谢灵蕴瞧他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禁咕哝起来，道：“忆盈受伤，族兄急什么，又不是他身边的?人。”

李沁阳倒是因谢灵蕴这一句无心?的?话明白了什么，只?是想起方才跟忆盈的?谈话，再看着终于?消失在视线中葛青裴那匆忙焦急的?背影，她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长公主，你怎么忽然叹起气来了？”谢灵蕴疑惑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还?是因昨日的?事?吓着了？要不我?派人去把?王叔从?宫里叫回来吧。”

“郎中令不是说他快回来了吗？”

谢灵蕴灵机一动，意味深长道：“哦，原来长公主是在等王叔呀。”

“小鬼头。”

“我?这个小鬼头最实诚了，像我?家王叔。”

李沁阳笑睨了谢灵蕴一眼，反驳道：“你家王叔最会暗度陈仓，你像了他可不见得是好事?。”

“谁说的?，王叔最光明磊落了，他也是一直这样教导我?跟元谨的?。”谢灵蕴抬着头，颇为自豪道，“外头那些人都知道王叔不愧不怍，之前有一回朝中有人犯了事?，是原来一直跟在王叔身边的?人。可王叔还?是按律法办了那人，确实招了一些人不满，但有大梁国法在，王叔的?脊梁就在。”

之前李沁阳未曾深究过谢晏行回了梁国之后?究竟做了些什么，又都是如何做的?，此?时听谢灵蕴说起来，她当真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个叫谢晏行的?少年或许真的?在三年前的?那场宫变里死了。

见李沁阳若有所思?，谢灵蕴只?道是自己或许找到了破解李沁阳与谢晏行僵局的?办法，殷勤道：“反正也要等王叔回来，不如我?给?长公主说说这三年里发生的?事?吧。”

李沁阳仿若未觉，仍在想着其他。

谢灵蕴见她沉默，以为是自己惹了她不高兴，小心?翼翼地去扯她的?衣袖，低低唤了一声，道：“长公主？”

李沁阳此?时才回神，看着谢灵蕴殷切期待的?目光，她笑道：“我?对谢晏行的?事?没兴趣，但是想听听你们梁国王宫里的?事?。”

“什么事?？”

“你跟梁王的?事?。”

“我?跟元谨没什么事?……”谢灵蕴左思?右想了一阵，恍然道，“长公主，你是不是想你的?越王弟弟了？”

她想念的?不是那个坐在越国至高宝座上的?李澜成，而是曾经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一声一唤“阿姊”的?公子成，就像她从?未忘记的?也并非如今位高权重的?梁王叔，而是那个在囹圄困境中给?她带来万般温暖与欢喜的?谢晏行。

李沁阳自不会和谢灵蕴说这些，知道：“是啊，我?想自家弟弟了，可是暂时回不去，只?能?借你们姐弟消愁了。”

谢灵蕴虽小，但在骨肉亲情上还?是能?理解李沁阳的?，她朝李沁阳勾了勾手指，神秘道：“长公主，我?有话给?你说。”

李沁阳俯身下来，问道：“什么话？”

小丫头张开双臂搂住李沁阳的?脖子，认真地安慰她道：“长公主不难过，有我?陪着你呐。等我?过了生辰，我?就送你回去。王叔不放人，我?就闹。”

这或许是来了梁国之后?，最戳李沁阳心?窝的?一番话，登时激得她热泪盈眶，需强忍着才没再谢灵蕴面前哭出?来。

李沁阳将谢灵蕴抱在怀里，耐着起伏的?心?绪，道：“我?不难过，有灵蕴陪着，我?怎么会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