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阿努趴在床上,看着展琳翻箱倒柜忙这忙那,不屑地吸了吸鼻子,然后舔舔自己的脚爪:“找什么哪?”
“我的衣服,上次不知道随手把它放哪儿了。”
“是不是这个?”脖子一伸,从床底下叼出团厚沉的布料。
“阿努,你怎么可以乱藏我的衣服!”一把抓过自己的防弹衣,展琳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习惯一头狼开口说话,其实和习惯从21世纪到公元前几千年的转变一样的简单快捷。因为融于生活,融于……和某罗嗦好事的狼的拌嘴。
“哈!阿努好心帮你这个丢三拉四的女人把衣服收起来,免得被昆莎阿姨当成破烂丢了,哈!你居然还敢这么说阿努!哈!”
“乖啦。”手指在它下巴上搔搔,本来耿直了的脖子立马蔫了。
重新趴回脚爪上,阿努眨巴着双圆眼睛看着展琳:“还要出门?”
“出去走走。”
“这是什么?”翻个身肚皮朝天,它对着展琳架到鼻梁上两片透明光滑得能照出它脑袋的东西看了半天,鼻子皱了皱。
展琳没理它,确保这副进口夜视镜不会轻易掉下来后,拍拍它的脑袋径自出门。
说起来,这副东西当初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申请报告才得到批准买下来,拿到手还没捂热就莫名其妙来到现在这个时代,一直塞在内侧袋里,要不是刚才在黑暗里突然想起来,险些就把它忘干净了。
一路走来,有些冷,也非常安静。夜视镜所及范围内看不出一点蠕动的影子,宫苑庞大,当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点热闹的时候,别的地方自然就异于往常的安静,尤其是接近那片废弃园子的地方。
不过想到一会儿要进行的小小探险,展琳处于不变状态下已有很久的心,悄悄激动了一把。
她始终不认为那天晚上在自己耳旁的声音是幻觉,只有极度虚弱的体质或者某些很特殊的环境下才会造成幻听,她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而且,她分明看到了里头有人影晃动的,如果不是当时被奥拉西斯叫住,她几乎就可以看清楚那个身影到底是人是鬼。
一定要去实地再观察一次,否则,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好奇心给杀死。
“琳?”正兀自沉思着朝前走,冷不防背后传来的清脆叫声,把展琳给狠狠吃了一惊。
“艾萝薇大人……”停步回头见到来者,展琳愣了愣。叫住她的人正是下午带弓箭手同埃及人比试的利比亚女统领艾萝薇,带着几个部下,她正由远处朝自己方向缓缓走来。由于距离比较远,又因为带着夜视镜阻碍了部分警觉性,所以展琳并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到来。
“你是叫琳吧,我听见他们都这么叫你。”一路走来,艾萝薇和她手下的目光无一例外好奇地投向展琳鼻梁上的夜视镜。只是碍于礼貌,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是的。”展琳笑了笑。
“不知道琳小姐在宫里担任……”
“书吏。”职务一报出,很明显见到那比自己高出足有一个头的女将军脸上微微一滞。事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么个小杂牌官,混在一堆王孙贵族里蹭饭局,大概也只有奥拉西斯这个法老王做得出来吧。
僵滞只是一瞬间,很快,艾萝薇有些冷峻的脸孔上又溢出一丝笑:“法老王的书吏有这么好的身手,艾萝薇佩服。”
展琳愣了愣,随即从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想起刚才在赫梯使臣面前露的一手,当下低头笑了笑:“艾萝薇大人过奖。”
“琳小姐在散步?”
“是的。”
“那请自便。”随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展琳一点头,转身朝废园的方向继续走去。
“琳小姐,”
脚步顿了顿。
“有机会我们聊聊。”
“好……”话音未落,展琳的脸色骤然突变:“后面趴下!”一声断喝,她猛地整个人朝边上一侧,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犀利的黑影紧贴着她的发,从她脸侧呼啸而过。
“噗!”背后一声闷响。回过身的同时,站在展琳身后几步开外的一名利比亚女兵,瞪着双无法瞑目的眼,一声不吭跌倒在地。
一支漆黑的箭直透她的咽喉。
“麻烦通知最近的侍卫!”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展琳在匆匆丢下这句话后,没再理会勃然转色的艾萝薇,一纵身朝前方在树丛间闪身而过的淡淡身影疾步追去!
艾萝薇毕竟是军人出身,不到几分钟的工夫,混入刺客的警告声迅速遍及皇宫的每个角落。
短短一瞬间,整个皇宫凡是安有火把的地方,都点亮了。
展琳在一座雕像背后停下了脚步,喘口气,顺便估摸那些刺客的正确方位。
刺客不止一个,虽然她只看到一条身影。按经验判断,潜伏在树林以及后面那片雕像群内的刺客绝对不单是那个一人,四个以上,甚至更多。但她还是选择那个肉眼可以看得到的目标,不是因为方便,而是因为可疑。
明明能够隐藏得更好,却还以低级错误暴露在别人眼前,不像是逃,反而更像是种预谋或挑衅。所以展琳选择他作为自己的目标,她喜欢将问题迎着刀刃去解决。
只是追到废弃的园子附近时,那身影忽然就消失了。
这片沉默于整个华丽宫闱内苍凉陈旧的建筑依旧安静,在整个宫殿因为此刻出现而喧哗起来的时候。
入口处仍然无人看守,风隐隐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声音:“呵呵……呵……唔……呵呵……”
展琳的呼吸一紧。从雕像背后探出半个头,她朝传出那怪声的园子里小心张望。
“咔!”突兀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夜色中让展琳的心脏猛地加快了一拍。不带半点迟疑,她撒腿就往那荒废的园内冲去!
“铛!”进门刹那,一股劲风夹带着丝冰冷的寒气直扑向展琳,被她闪身急速避开。刀锋紧贴着她的颊呼啸而过,与她身旁的石墙撞击的瞬间,激起一串火星。
不等袭击者将刀锋再次转向自己,展琳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反手一扭,将那人摔倒在地上。刀吃痛落地,被展琳飞脚踢起,握到自己手中。同时亦看清了那个袭击者,不高的个头,一身漆黑的衣,整张脸被布蒙着,只露出双黑锃锃的眼,似中东一块地方人的长相。
正要探身把他抓起,冷不防朝边上一跃,就地迅速滚开。而在这同时,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噗噗噗’三声闷响,三支修长的金属箭整齐竖钉在地面上,颤颤巍巍,抖散着未来得及发挥尽的余力。
风声,衣角摆动带出一阵凌乱的碎音,闭着眼睛都能辨别出来者的数目。不待开清他们的模样,展琳扭转身朝着最近那个能够掩护自己的地方飞奔而去。
手头没有合适的武器,面对这样的攻击这样的人数,除了躲避,她无法回击。
“噗!”背后一阵震麻,略一停滞,展琳整个人已闪入一块方碑后头。抬手将钉在自己背上的箭头拔下,受到防弹衣的阻挠,那箭头已经出现扭曲的迹象。苦笑,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自己的第六感超强,居然会想到穿着防弹衣出来,就在半小时前还在嘲笑自己小题大做,这会儿,预感倒还真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正暗自庆幸着,眼角余光瞥见边上剑光一闪,本能地提刀挡住,背后又传来一股劲风。条件反射地,展琳整个人朝前一扑,却在落地瞬间,两道箭光紧贴着她的脸颊呼啸而过。若不是她反应快,一个后滚险险避开,半张脸只怕就没了。
园外脚步声逐渐嘈杂起来,可她却连开口求助的空暇都没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她朝着隐在黑暗中那影影绰绰的建筑群间飞奔而去,在一片密集的箭雨声中。
这群人究竟是谁?他们怎么会这么了解这皇宫的路线?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付自己?一路狂奔,展琳大脑里的念头风车般急转。
一个转身奔进园子正中央那座雄伟的神庙,没有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果然长跑速度还够可以,事实证明,军校里连续三年的最优记录不是吹的。微微喘息着,展琳放眼四顾。现下,必须赶在人到来前找个地方避避,想个办法扭转被追击的局面,一味的逃,只会让自己面临压倒性打击的局面。
没头没脑在里面一阵乱跑,除了几根颜料班驳的石柱外,却是一片让人揪心的空旷。显然这地方不是举行盛大宴会,就是举办大型祭祀的好场所,却绝非能让人安全躲上一阵的好地方。耳听得走廊送来追踪者越来越近的步子,展琳急中生智,朝着拐弯出现在自己眼前一尊巨大神像,它背后看上去约两人宽,几乎被灰尘和蜘蛛网所填满的空隙中轻轻一跃。
落地瞬间,她听见脚下的方砖发出一阵有些奇特的□□。
意识到不对刚想抽身,脚一沉,没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展琳在看清地面骤然间裂开一张大口的瞬间,整个人朝那大口内一眼望不透底的深渊,直直栽了下去。
脑中一片空白。
还没从这突发性事件中回过神来,后背猛地撞到了一块坚硬的突起上。随即是手,然后脚……极力控制着落地的姿势,总算在头即将撞地的瞬间,让肩膀先行一步抵在了那夜视镜中,呈现出一片暗绿色光芒的地面上。
剧痛伴随头顶光线在一线间消失,片刻间,夺去了展琳纷杂混乱的意识。
******
“全死了?”静静听完侍卫官的禀报,没有转身,奥拉西斯望着眼前已坍塌成一片废墟的旧神庙,眉峰轻轻一挑。
追踪刺客到这里的时候,迎接他那些手下的便是眼前这幅景象。
毫无预兆,周遍的建筑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座曾辉煌了两百年之久的宫内神殿,竟就这么倒塌了……至今似乎还能从里头看到那女人赤足穿梭于火光与人群间放浪形骸的身影;至今还没忘记在当初宣布对它的封存时,它阳光下苍白的身姿折射出的,同那女人眼中一样的傲慢和顽佞。
法农蒂迪丝……
“是的,王。没想到他们一被抓获立即服毒自尽,臣……始料未及……”耳边传来侍卫官的声音,有些不安,有一丝僵硬。
“有没有查清楚他们的来历。”
“是阿卡德人。”
“阿卡德人……”眉头蹙起,回头,奥拉西斯扫了他一眼:“商旅,农夫,流浪者……三成以上都有阿卡德人,你究竟给我查明了些什么。”
沉默,无言以对,那侍卫官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什么地方的人并不能代表些什么,他们中甚至包括阿拉美亚人和迦勒底人,似乎主要来自两河流域附近。”随着突如其来话音的插入,一个嘴里塞着团破布,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的黑衣男子,踉跄着,被一把推到了奥拉西斯的面前:“但我们国家迁徙过来的人中,也占了为数不小的比例。”
“路玛,”听到声音,奥拉西斯转过身。望着地上早已放弃挣扎了的俘虏,片刻,将视线转向边上那一脚踩在俘虏身上,一边对着自己微笑的身影:“问出些什么没。”
“暂时没有,这些人强硬得很,稍不留神就自杀了。只剩下这一个,”有些感慨,路玛抬腿在那俘虏身上踹了一脚:“还差点让他咬舌自尽,所以只好把他的嘴巴先封住。”说话间,四下看了看:“琳那小妞呢?”
眼神轻轻一闪,奥拉西斯淡淡道:“还没找到。”
“……天快亮了。”
没有回应,奥拉西斯径自走到那俘虏身边,蹲下身,抬手将他下颚钳起,强迫他始终注视着地面的目光,对上自己的眼:“想死?”
那俘虏冷哼了一声,直直注视着他,面无表情。
奥拉西斯微微一笑:“能这样公然挑衅我力量的人并不多,我怎会让你死。”
闻言,那俘虏用力扭了下头,却在他的钳制下,丝毫无法动弹。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手指在他破裂的眼角处掠过,眼见着他的眸因自己这句话而闪过一丝光,奥拉西斯松手起身,带着种怜悯的温柔,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不是用嘴。”
那俘虏的目光一滞。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发青,从喉咙里挤出一串模糊的声音,他愤然低哼着,一边竭力地想用自己的头,去撞那年轻法老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翩然离去的身影。
他说:“你还有手。”
“咳……咳咳……”
喉咙干涩,嘴里似乎被某种粗坜干苦的东西所充斥,在咽喉处滚动,漫溢,让人窒息……
忍着头剧烈的昏胀,展琳强迫自己努力睁开了眼睛。
扑面闯入夜视镜绿色世界的是一大团厚重的粉尘,在她睁眼的瞬间,从头顶那片坑洼的石板上一斜而下。展琳忙不迭翻身躲避,却牵扯出全身撕裂般的疼痛。闷哼一声,她忍不住缩了缩身体,与此同时明白了口里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低头,她干呕着从嘴里吐出几口混合着沙砾和灰尘的秽物。
这是什么地方。
时不时有细琐的尘沙从头顶石板的缝隙间落下,透过夜视镜,可以辨得清这似乎是个被遗弃了多年的,几乎已经被岁月磨砺得看不出原先样貌的石室。几根破败的柱子支撑着石室的顶,被乱石半掩着的一个门状的黑洞,似乎外面隐隐一条曲折的走廊。
整个石室并不算高,至多三米左右的样子,所以展琳从上头直跌到这里坚硬的岩石地表上,对性命也无任何大碍。只是她的一条腿折了,这是她撑着地想站起来视察周围时发现的。或许该庆幸,同样被撞击到,她的腰部没什么事,因为没伤到脊椎骨,否则,她只能选择爬行了。
地上散落着一些骸骨,人类的和动物的都有,年代不算太久,因为骨骼质地还没有变脆。展琳猜这地方或许是过去用来行刑或者处决什么犯人的地方,只是为什么连动物的骸骨都有,这点不太明白。没有费心思多想,她只想尽快结束眼前的处境,所以拖着腿在墙角处坐下,避开那些不断从头顶泻落的尘土,她在骸骨堆里挑了支似乎是人类大腿骨的骨头,固定在自己折断的腿部,扯下皮带,把两者绑紧。的07c5807d0d
这么做的时候疼得有点微微渗冷汗,咬咬牙忍着处理完,攀着墙缘,总算能够直立起来勉强着走走。但愿没伤到膝盖骨就好,腿断了还能接,膝盖碎了,在这种古老的年代里,谁来帮自己补?
思忖间,已在石室里慢慢兜了一圈。想起自己掉下来时那个洞口,应该就在自己最初躺着的位置正上方。但展琳极力地辨别了半天,没有从那片天花板上找出一分一毫的蛛丝马迹。不断下渗的沙砾将原本洞口打开时蹭出的痕迹不着声色抹去了,一眼望去,灰蒙蒙的,在夜视镜里模糊成一团。
落下时撞到展琳的突出物,在很久以前应该是座梯子吧,依照那个形状来辨别。只是现在只剩下上半个部位,甚至连阶梯的形状都已模糊不堪,只依墙显出一块块突起,勉强保留着当年的痕迹。值得庆幸的是那梯子泥土成分较多,或者说,根本就是单纯用洞里现有材料随便堆成的。显然当初的制造者并不是很在意它的质量,否则如果完全用石块砌成,只怕她现在所受的伤不止这一些。
尝试过攀着那把梯子爬上去够那个三米高的顶,看看是不是能碰到什么松动的地方。但手刚一用力那些土就松了,人没上去,土块反而被钯了一些下来,一跤跌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有人吗!有人吗!!”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忽然头顶隐隐传来一些模糊的声音,她精神一振。不管是谁,先扯开嗓子让自己摆脱目前的境况比较重要。
可是叫了十多分钟,嗓子有点哑了,人也开始燥热起来,而上面那些似有若无的声音,却连一点幻觉的迹象也都不存在了。
该怎么办……
“呵呵……呵……”就在展琳一筹莫展愣愣坐在地上发呆的当口,忽然一阵清晰的笑,透过那被石块半掩着的门,伴着一缕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风,远远飘了进来。
极短促,却因着外面的空旷,悠然缭绕着,迟迟挥散不去。
展琳轻轻吸了口气,将视线转向那个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门洞。笑声逐渐消失了,只留有一丝丝微凉的风,在那敞开的门洞间,来来往往回荡不停。
沉思半晌,她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