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苏白懒得和冯塘说些什么,便借故离开了。

回到家,苏白发现苏梅没睡,紧张地站在门口眺望着。

“阿娘。”

“苏青怎么没回来?”苏梅拉着苏白的手,“街坊们都在传言前日有个世家贵公子抱着湿身的苏青回来,是真的吗?”

看着苏梅焦急的脸色,苏白心中有些愧疚。

天底下的儿女们都是阿娘的心头肉,苏白又怎会不知呢?

在苏家长大的这十几年,苏白也是被捧在手里,早已经把苏梅当做了自己的阿娘。

她牵着苏梅的手,走到了屋内,又给她递了一杯茶:“夜深雾重,阿娘别伤了身子,染了风寒。前日惊蛰,苏青和我去太湖乘舟赏春,她不慎落水,是有个世家公子救了她。”

苏白不愿意说得太细,怕伤了阿娘的心。

“她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吧?”苏梅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苏白轻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苏梅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院子:“这都怪我,怪我!如果不是我当年爱上了个世家子弟,也不会这么没名没分,不清不楚地活着,让苏青不知自重!”

苏白想着冯家上辈子抄家灭族的惨状,忍不住劝道:“阿娘,救苏青的是姑苏首富冯家之子冯塘。”

“就是当家主母是萱怡郡主的冯家?”

苏白点了点头。

苏梅咬着牙,跺着脚:“这萱怡郡主泼辣无比,又是来自京都,她哥哥是梁王,怎么看得上我们家。别说苏青是嫁过去做妾,连做外室都不够格。”

苏白坐在一旁,不敢吱声。

苏梅闭着眼,烦闷地撑着额头,她心里怕啊,怕苏青重走自己的老路。

世家子弟最是冷酷无情,痴痴爱爱无非是情场做戏,曲终人散,受伤的还是女子。

夜晚的风有些微凉,苏白起身搀扶着苏梅的肩膀:“阿娘,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苏梅摆了摆手:“不,今夜有些话,我一定要和苏青说清楚不可。”

苏青推门走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润,看到阿娘板着脸坐在木椅上,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阿娘?”

“跪下!”苏梅怒喝。

苏青捏着拳头,身子有些颤抖。

平日里脏活累活自己也没少干,对于阿娘偏袒苏白,自己也没说什么,只是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地让自己跪下,苏青再也忍受不住了,她红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阿娘,我为什么要跪?”

“深夜晚归,和世家子弟厮混在一起,街坊邻里都传遍了!”苏梅怒斥。

“我晚回来一点就是和男人厮混?”苏青气极反笑,指着苏白怒喝,“阿姐男人回来换衣裳,你怎么没说她半句?”

“啪!”苏梅起身扇了苏青一巴掌。

苏青右手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叫唤道:“从小你就偏爱姐姐,如今还是如此,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苏梅气急攻心,摸着头,险些晕倒。

“阿娘。”苏白急忙上前,扶着快要晕倒的的苏梅。

“不要再装好人了,若不是你回来嘴碎,阿娘怎会晕倒?”苏青扭头跑回自己的屋里。

苏白望着生气离去的苏青,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梅有些恍惚,看到刚才的苏青,仿佛看到了十七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也和苏青一样叛逆,她闭上眼,眼泪不住地溢出。

苏白扶着苏梅躺在了床上,安慰着:“阿娘,别急,说不定过几日妹妹就想通了。”

苏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个女儿我是知道的,心太高了,迟早要惹出祸事。”

苏白端坐在一旁,心想着这个苏青可是厉害的很呢,即使惹祸,也是祸害别人。

“苏白,”苏梅抓着苏梅的手,“阿娘求你一件事,日后多帮衬着苏青,她是你唯一的妹妹。”

苏白刚想拒绝,可是望着苏梅恳切的眼神,于心不忍,终究点了点头。

这些年,苏梅确实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日后只要苏青不主动招惹自己,苏白也没想过要把她怎样。

毕竟,上辈子的事就当做梦一场吧,要怪只能怪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许泽!

姑苏的春天,晴空万里,杨柳随着风飘荡,粉红的桃花美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云丹戏坊的空院内,吴皎月优雅地端坐在木椅上,看着眼前同样穿着白纱戏服的苏青和苏白,沙哑的笑道:“你们这是都想扮演白蛇?”

苏青和苏白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是。”

吴皎月闭上了眼,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因为唱了“白蛇”而红,自己也成了大周四大名旦,被无数人追捧。

可也是因为“白蛇”,被小人算计,喝下了毒茶,嗓子废了,黯然离场。

“你们可知,白蛇为何盗仙草,救许仙?”吴皎月悠悠地问道。

苏青顿时有些愁眉不展,昨夜一宿没睡,吊了一晚的嗓子,本想在今日大考之时耍出那高八度的唱腔惊艳师父,哪知道她抛出这么个问题。

“苏青,你先答。”吴皎月淡淡地说。

“因为,因为,”苏青咬着嘴唇,心里案子思索。

不就是因为爱许仙吗?怎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吴皎月见苏青久久不答,有些烦闷:“不知道吗?”

“因为白蛇爱许仙,所以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盗仙草。”苏青一股脑地说完。

她盯着吴皎月的脸,可是看不清一丝喜怒。

“那你觉得呢?”吴皎月转向苏白问道。

苏白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了白蛇。

上辈子,许泽赈灾,被毒蛇咬了,自己不顾安危用嘴帮他将蛇毒吸出。

那时候瘟疫爆发,许泽烧得神志不清,也是自己不顾被传染的风险,日夜寸步不离地照看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做那些?只是因为爱吗?”苏白不停地问着自己。

“苏白?”吴皎月小生提醒道。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白蛇去盗取仙草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她只是知道,只要她活着,就不能让许仙死。她已经活地失去了自我,她的人生只有许仙。”

一如从前的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许泽,没有自己。

吴皎月冰冷的脸变得有些柔和,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又转向苏青,问道:“可是最后,白蛇为了救许仙,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那一刻她恨吗?”

苏青有些烦躁,“白蛇传”这个戏她已经私下唱了上百遍了,甚至倒着唱也行。可是真的没有这么细致地揣测过这个人物。

思索片刻,便答道:“她不恨,在关进雷峰塔的那一刻,她只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

“不,她恨。”苏白轻声叹道。

吴皎月站起身,走到苏白的身边:“为何这么说?”

“因为爱到了骨子里,恨也恨到了血液里。白蛇是爱许仙的,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修行,奈何一腔热血终究是错付了,不停地付出换来的却是无止境的怀疑,最后竟然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无法守护,雷峰塔将白蛇永远地禁锢了起来,怎能不恨?”苏白说到动情之处,早已泪流满面。

吴皎月在一旁已经讶异地说不出话,她是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女孩,对“白蛇”这个角色竟然有这么深刻的见解。

“你们唱下第八幕,白蛇被许仙喂下雄黄酒的那幕戏。”吴皎月吩咐道。

苏青立刻来了精神,她深知苏白已经一年没唱戏,无论唱腔还是身段都比不过自己。

苏青唱得太投入,直至吴皎月喊够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待苏白唱时,苏青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今早得知苏白染上了风寒,便知道这场比试,赢家只能是自己。

尤其是苏白唱下来,几处破音险些让苏青险些笑出声来。

可是,随着唱段的推进,苏白仿佛和白蛇融为一体,特别在许仙递给她雄黄酒那一刹那,由惊喜变成怀疑,最后由怀疑变成心如死灰,在她仰起头喝下雄黄酒的那一刻,两行泪从眼角滑落,苏青也跟着心痛。

苏白入戏太深,握着空空的酒杯,身体轻颤。

“我心中已经有白蛇的人选了。”吴皎月站起身,宣布道。

苏青满心期盼,唱戏终究在一个“唱”字,苏青不相信连唱功都无法过关的苏白会胜过自己。

她低着头,却因为紧张红了耳根。

“苏白,你来唱白蛇。”

“什么?”苏青心里惊讶又愤恨,她看向身边的苏白,竟然发现她一脸平静,仿佛早已了然于胸似的。

“师父,”苏青看向吴皎月,“徒儿并非质疑你的选择,只是一事不明,苏白刚刚破音了几处,而且身段并不标准,兰花指的指尖不够翘,踢腿的腿尖不够直,徒儿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过度注重唱腔和动作,反而失去了人物的灵魂,这是舍本逐末。”

吴皎月的话仿佛是晴天霹雳,毫不留情地劈向苏青。

苏青愣在原地,扶着旁边的木椅,险些跌在地上。

看着身旁云淡风轻的苏白,不明白,自己日日苦练身段,夜夜吊嗓子练唱功,怎么还会输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