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师徒夜话
见到沈忆然练功,乐远行才知道他对自己的业务水平高估太多。
其实基本的法术沈忆然都会,比如,御法器和腾挪,可这点本领,除了赶路和逃跑能略略快些,他和无梦城普通的小胖子没什么区别。
乐远行试过教他稍高深一点的法术,让他至少能提升腾挪的速度,不至于遇见个高手就跑不掉,可平时拨算盘时聪明伶俐的沈忆然,忽地就变成私塾里为术数困扰的问题生,听不懂,学不会,记不住。
折腾了月余,乐远行幡然醒悟沈忆然并没有修道的天分,所以他和杜南秋一起长大,同一个师父,同一口锅里吃饭,修为才会差这么远。
修道一事极其讲究天赋,沈忆然没有这种天赋,怎么勉强也没用,乐远行只好退而求其次,告诉沈忆然各种环境下,什么地方最好躲藏,怎么藏匿呼吸装死。
这次沈忆然倒是学的很快,一日,乐远行左等右等不见沈忆然来练功,着傅如松去叫,不多时,傅如送脸色煞白的回来,说她二师兄死了。
乐远行微微一笑,他知道沈忆然出师了。
而徐新恨和沈忆然完全是两个极端,他一看就懂,一点就通,一学就会,简直是天下师父共同盼望的好徒弟。
只不过,没有法器,每日只能现砍几截竹子充作长剑,看得乐远行既欣慰又心酸。
后来他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自己双剑其中的一柄行风给了徐新恨,他想反正单剑自己也使得不错,等离开时,再给小徒弟找柄剑换回来就是。
徐新恨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法器,他看着那柄剑,像看着爱慕已久的姑娘,眼神里全是欣喜珍惜和怜爱,看得众人恶寒不已。
徐新恨举起行风,行风嗡嗡作响,竟然极兴奋,他趁着兴头使了一套剑法,身形如流水,变幻如烟雾,狠绝如雷电,看得沈忆然和傅如松拍手叫好。
徐新恨毕竟是个少年人,一整天都得意极了,毕竟有了武器,离他取乐远行金丹又近一步。到了晚上睡前,还是喜滋滋的,将那柄剑放在床头。
乐远行却显得心事重重,他翻身吹了蜡烛,在黑暗中看着依旧笑着的少年,沉默半响,问道:“新恨,你到底是谁?”
徐新恨一滞,扭头看了乐远行一眼,神色颇有凄惶之意。
许久,他喃喃道:“师父你不信我?”
乐远行没有说话,他觉得小徒弟身上有些奇怪。
按道理来说修道之人和法器是最长久的搭档,法器在一个人手上久了,都有几分灵性,认主护主,不会轻易被人夺走,可自己这柄剑却叛变的太快,一入徐新恨的手,便和新主人浑如一体,威力甚至比之前更大。
这怎么可能不引起他的怀疑?
他想难不成他的双剑从前就认识徐新恨?而且关系还不错?否则怎么会毫无抵抗就成了他的剑?
徐新恨见乐远行迟迟没有开口,心里竟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感觉,沮丧失望,焦躁难过。
他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引起了猎物的警惕而心急。
窗外,满月如玉,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月光洒在乐远行身上,照得他披散的乌发闪亮,如画的眉眼耀眼。
如此一来,乐远行的沉默,让徐新恨更加难以忍受。他察觉到一种久违的焦躁,让他坐立难安。
乐远行见小徒弟盯着他,嘴角绷得笔直,眼里却是迷茫,不由心底一软,解释道:“新恨,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在想,我可能从前就认识你。”
“认识我?”徐新恨不禁语调上扬,明明是疑惑却有几分欣喜。
因为乐远行开口同他解释,他居然重新开心起来。
乐远行也感受到小徒弟情绪的变化,他没想到这少年会这么在意他的喜怒,心不由更加柔软。
他的过去,被各种人依靠过,手足无措的同僚,飞扬跋扈的小太子,灵力将散的师父,可是他知道,这些人需要的是他的修为,他的地位,而他的喜怒哀乐对于他们来说不重要,他的渴望需求更不值一提。
小徒弟却有些不同,虽然他也依靠自己,需要学习修为,需要一方床榻,可自己的付出不再是单方面,至少他的沉默会让小徒弟手足无所,他的开心会让小徒弟跟着开心。
乐远行想,这便足够了。他不求回报,但偶有回报,却蜜一样的甜。
他默默地伸手摸着徐新恨的头,以示安慰,顺便表达自己对徒儿的喜爱。
徐新恨这次没有闪开,他甚至不敢动,不敢开口,他怕惊动乐远行,让他挪走了手。同时,他又惧怕自己的反常,他想他应该今晚就吃了乐远行的金丹。
乐远行没发觉小徒弟的异常,还在闻言解释:“因为法器易主……我还从没见过如此容易便成的,所以我想行风从前就见过你。”看了眼徐新恨身侧的行风,又道:“自我拜师,行风和长空便是我的法器,数万年来,从未离身,如果行风认识你,那么我也应该认识你。”说着,他收回手,郑重道:“新恨,你真的想不起一点从前的事?”
头上温暖骤减,让徐新恨有些怅然若失,他呆了片刻,才答道:“我只记得是追着什么人到的此处。”
“此处?”乐远行敏锐地捕捉到徐新恨的用词,“你是说九重?”
徐新恨摇摇头,“记不得了,但我总觉得我生活的地方和这里不一样,可是去了无梦,又觉得很熟悉,还有那个什么云起大师,我仿佛认识这个人。”
乐远行陷入沉思,他对徐新恨的来历隐隐有了些猜测,可徐新恨和他不一样,是真失忆,要想求证,还得等记忆恢复。
“师父,你为什么要去仙名山?”徐新恨似乎很害怕乐远行的沉默,他没话找话问道。
乐远行不知该如何给小徒弟解释,说这其实是一本书,你只是书里的一个人物?思来想去,他只好道:“去了仙名山,可能会知道我家乡在何方。”
乐远行记得书里并没有仙名山这个地方,也就是说仙名山和他一样,是凭空出现的。他的到来改变了书中故事的走向,所以他觉得仙名山的出现和他也有着紧密的联系,也许那就是回家的路。
徐新恨紧张问道:“师父,知道了家在哪里,你会走吗?”
乐远行一时语塞,走,他肯定会走,毕竟他不属于这里。他要回家,要找到害他穿书的元凶,要处理天庭大小事务,还要去找一找他那一跑就是数万年的神兽。
徐新恨眸光冷了起来,他翻了个身,闷声道:“原来你是想离开我们。”
乐远行沉吟半响,答道:“新恨,无论是人是仙还是魔,都是要靠着自己走下去,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
徐新恨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拳。
师徒二人默默无语,乐远行以为徐新恨已经睡着,给他盖好被子,起身走到院中。
蝉鸣鸟叫,风吹树叶,细心去听,夜其实并没有那么安静。
神仙一生漫长,说不上无聊还是有趣。陶陶真君无官一身轻,天天东游西逛,大概是觉得有趣的;苍梧上神志愿宏大,每日和人勾心斗角,大约也觉得有趣。
而自己呢,绝大多数在天庭的日子都是无聊的,只有偶尔下凡喝酒逛街,才是有趣的。
有时候他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不过结果总是啼笑皆非。
比如有一次,他提着酒壶在街上闲逛,忽听得有人高呼“抓小偷!”与此同时,他看见一黑衣少年从自己身边跑过,于是不假思便踹倒那人,按在地上一顿恶狠狠的教育。可等到失主来一看,却说这是他家少爷。
有时候他会和萍水相逢的路人聊天,尤其是有三分酒意后,他总会拉着店小二说他其实是个神仙。
大多数情况下店小二都会笑着应付,背地里偷偷催老板去收账,说那人已经喝高了。也有几次,有人和他拼桌,每次都是不同的少年人,少年们大约年纪小,还很天真,对神仙很有兴趣,愿意听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有时候他会遇到好心人,醉眼朦胧,东游西荡,看上人间小玩意,想掏钱付账,才发现带着的钱早都换成了酒。这时候总能遇见好人,替他付款,扶他回客栈,还不留姓名。
想到这些往事,乐远行不由笑笑,过往虽然孤单,但还是能碰见些有趣的人,陪他走一段奢求中的仙生。
人生若苦,那仙生更苦,可是偶有闪亮,足够他感怀铭记。
屋内,徐新恨坐起身子,倚着窗边,望着月光下踽踽独行的乐远行,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