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糖水铺后院
丹桂树下,圆形石桌上放着一鼎青花缠枝香炉,此刻正缓慢地冒出一缕如雾白烟,清香淡雅,闻之心静。
江杏一手撑着半边倾斜的脑袋,一手握着毛笔,偶尔用贝齿轻咬下唇以作思考,一盏茶的功夫,纸上便都写满了。
“这是装修图,工匠明日就会过来了,景福,这件事就交给你与银婶督促,正好趁歇业的这段时间,我与阿煦去大梁采买一些食材回来。”
大梁物种丰富,各类牛乳制品都十分便宜,尤其是制作糖水经常要用到的西米,这种东西淮南城的人吃得不多,所以价格十分昂贵,可要是去大梁买,就会便宜一倍不止。
“是,主子放心。”
景福接过装修图纸,笑着应下。
江杏见楚子渊并未开口,神色似在沉思,以为他是不想舟车劳顿,想了想,便体贴道:“阿煦,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留在铺子里。”
“我跟着你。”楚子渊果断开口道。
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方才沉思只是想起了当初那张写着劫掠石榆,引他出去的信纸上印有大梁统帅的印章。
可奇怪的是,当时大梁跟大周已经签订了休战和解书,大梁皇帝更允诺会将亲生的长公主送来大周和亲。
楚子渊实在想不通,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梁设法劫持大周的副将,只会引起新一轮的战争,如此不讨好,意欲何为。
楚子渊动了动肩,当初那支利箭穿胸而过的疼痛,仿佛如今还能感受到。
男人的眼神变了变,眼底的暗涌一闪而过,正好此行可以一并查清楚当初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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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船自月桥洞穿流而过,带着斗笠的船家正摆弄着手中的鱼竿,打算闲情垂钓一番。
这时,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马蹄声,把冒出水面的鱼儿都给惊得四散游开,彻底没影儿了。
船家抬头望去,却见那驾车的马夫满脸傲慢,见有行人在路中也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好几回都险些撞到人。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竟生生搅乱了这一处的安宁。
船家踮着脚尖,想看清楚是哪家在这里横行霸道,便见那车窗的竹帘被撩了起来,里头坐着一位身着藕粉薄纱的美人。
那纱又薄又透,日光一照,连里头的肚兜花样都能瞧见。
□□有伤风化,船家立时移开目光,鄙夷暗骂了几声。
此时马车正好行至广式糖水铺,美人见铺面门口围了许多人,不由心生好奇,转头朝里问道:
“二爷,那边也不知是卖什么有趣的东西,竟这么多人排队,妾身也想尝一尝呢。”
因着要停业装修一段时间,江杏便趁着这最后一日搞了个优惠促销,糖水买一碗送一碗,所以今日的客人来得十分多。
楚敏苏顺着美人白臂撩开的帘子一角看了过去,见那铺面窄小,装潢简朴,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那种地方的东西廉价又肮脏,你若是嘴馋,爷便带你去城中最大的酒楼,何必惦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
男人穿着镶绣金线祥云锦袍,暗花虎纹腰带系在腰间,上系一枚白玉玲珑腰佩,一应皆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打扮,可见其贵气身份。
权倾朝野的大周楚相爷育有一子二女,独子楚凛为吏部尚书,膝下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楚敏桓如今在大皇子跟前效力。
二儿子楚敏苏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虽没入仕,却掌管着楚家的大部分生意。
楚敏苏后院妾室美人众多,便是如今被自己父亲打发到偏远的淮南城来,马车上仍有美人服侍在侧。
“是,我都听爷的。”
藕粉美人含羞笑了笑,放下帘子,腰肢一软,钻回了楚敏苏的怀中。
马车飞驰而过,最终停在了逸仙楼门前。
岑财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人来了,三两步走下台阶,恭敬哈腰立于车前。
“小的逸仙楼主事掌柜岑财恭请二爷金安。”
楚敏苏拥着美人懒懒散散地走下马车。
“岑财,没想到你在这小地方混着,京里的规矩倒是记得牢。”
“承蒙二爷赏识,让小的替您打理逸仙楼,莫说问安,便是让小的给您磕个响头也是应该的。”
他说罢便要跪下来。
楚敏苏淡淡笑了两声,“得了,爷可没空在这大太阳底下受你的礼。”
“是是是,小的欠考虑了,二爷请,里头雅间早就备好了。”
逸仙楼的装潢参照了京里的富贵花色,一应内室摆件也多崇奢靡之风,正是楚敏苏所中意的。
不一会儿,穿着水灵的丫鬟们便捧着各式佳肴走进了雅间。
也不必劳烦楚敏苏,自有他身边的美人侍菜。
只不过,美人每夹一筷,楚敏苏每吃一口,眉头便越皱越紧。
一路走来,行程越靠近淮南,天气便越是闷热,他的食欲本就不高,舟车劳顿更是胃里空空,当下怒从心头起。
“爷难得来一趟,你就用这等食物招待?”
美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又似乎是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当即跪在他身边不敢言语。
岑财同样大惊失色,颤颤巍巍道:“二爷请恕罪,这是咱们酒楼一等一的大师傅做的菜肴,应当....应当是极好的。”
“废物,就这也敢称作好。”
楚敏苏冷着脸呵斥。
岑财见他脸色越来越差,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在小厮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厮会意,立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糖水走进来。
岑财接过,端上前赔笑道:“二爷一路舟车劳顿必是心头闷热,热菜若不合口味,小的让人重新做了送来,眼下不若先尝一尝这碗糖水。”
楚敏苏本不想吃,却见那瓷碗里奶白色泽很是诱人,更有一股香甜的味道萦绕。
他尝了一口,脸上的阴郁神色顿时消散。
“不错,这才算大师傅的手艺,你把他叫来,爷这几日的饮食都由他负责了。”
岑财舔了舔干燥的唇,露出窘迫,“这...这不是咱们楼里的师傅做的,小的想了不少办法,只是都没能成功将人挖过来。”
“哟,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
楚敏苏来了兴趣,眉头微挑。
“就是前边巷口的那家广式糖水铺,是个老师傅,我想着人年纪大,脾气自然就倔,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广式糖水铺?”
身侧的藕粉美人一听,转而楚敏苏道:“二爷,那不就是妾身原先在车上瞧见的那家小铺子吗?”
“正是那里,几个月前新开的,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岑财说罢,将一本灰面账簿递了上去。
楚敏苏翻开看了看,面色沉了几分。
半晌后,抬起眼皮,冷冷地睨了岑财一眼。
“我看你不该叫岑财,该叫蠢材,得了,爷会在淮南城待上些时日,自有主意给你出。”
岑财一听顿时激动不已,“多谢二爷,多谢二爷,有您的深谋远虑,逸仙楼必能蒸蒸日上。”
“少拍马屁,爷累了,滚出去。”
楚敏苏不耐烦挥手,不仅岑财,连带着身旁的美人也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卫眙。
“怎么样,人都派出去了吗?”
楚敏苏阴沉着脸问。
卫眙点点头:“是,城中已经安排了大量人马进行搜寻,一有表公子的下落便会通知我们。”
楚凝身死,楚子渊失踪,这桩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了整个京城,数月来,街头巷尾无不在讨论此事。
纷纷遗憾京城第一美人就这般香消玉殒,就连她唯一的儿子,那位皎如玉树,风光霁月的楚小郎君也生死未卜。
楚子渊十二岁之时,随母甫一入宫便以一套贺寿剑舞备受圣上赞誉,本以为成年后必定前途无量,怎知如今却落得个生死未卜的下场。
既有同情之人,自然也有看热闹拍手叫好之人。
比如与楚家政见不一的对头,再比如,所谓的楚家自己人。
楚敏苏便头一个不待见楚子渊。
不为别的,皆因楚子渊处处都在他之上,从小无论功课,习武,甚至祖父偶尔抛过来的一道经商策略,楚子渊都比他回答得好。
“真不知道爹怎么想的,竟然让我大老远来淮南找他,祖父本来就最喜欢他,找回去做什么呀,多个人好分咱们楚家的家产吗。”
卫眙知道楚敏苏心里头有气,他是楚凛派来辅佐楚敏苏的,只得好言劝着:
“楚相既然派人四下寻找表公子,便是铁了心要寻他回来的,若您先找到,在楚相面前也得脸。”
哪知楚敏苏一听,心里头的怒火更胜了,“要他给我长脸,我宁愿不要这个脸。”
“你给我听着,一旦有他的消息,先别急着送入京里,爷另有打算。”
男人的眼眸暗波流转,闪过一抹诡谲的寒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