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入骨相思君知否?
走过拱形门,一阵暖风拂面而来,伴着阵阵花香,与门外那个寒冷的白色世界完全不同,就好像从寒冬一下子走进了暖春。冉姒本来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发白的小脸也因为这温暖的气息染上了淡淡的粉红,有了一丝血色。
她沿着铺了大理石的主道走着,感到脚底也升起了一股暖意,熟悉的暖意。这让她感到微微惊讶,因为她所居住的安阁便安了供暖的地热,到了冬季即便是在屋内赤脚也不会感到凉意。地热的工程繁复,修建所需的资金可谓巨大,她的安阁便是花了重金的,这还让她心疼了那笔银子好长一段时间。而这暖园内的小小主道竟也安置了地热,着实让她吃惊。
举目望去,道路两旁皆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木槿花,在暖园里温暖如春的气候下已经争相开放了。粉的、白的、紫的、蓝的……一朵朵一簇簇,在茂密的绿叶中盛开着,煞是夺目。
暖园的道路似乎并不如冉姒从前所见的那些院落一般繁复,只有一条主道,并无岔路。因着冉姒的方向感极其的差,若是道路稍微复杂便会迷路,所以不论去哪里她总是会带着秋忆或者秋雪。如今秋雪不在身边,冉姒从进暖园的那一刻起便仔细记着所走过的路,撕了手帕暗暗做着记号,可出乎意料的是,待过了木槿花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九曲桥,桥的的那头便是暖阁了。
踏上九曲桥,越走近冉姒便越觉得胸口处发闷得难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看得清楚,那暖阁的外观和她的安阁一模一样,若不是那一阵阵的木槿花香气,她便几乎要以为她回到了她的安园。
“阿瑾,以后我要在我的屋子周围种上一大片的木槿花,望不到头的那种。”
“因为我喜欢阿瑾啊!看见木槿花就像看见了你一样。”
“我说的是阿瑾不在的时候。”
“阿瑾,要是冬天也像春天一样温暖该多好。”
“阿瑾……”
“阿瑾……”
冉姒感觉胸闷得厉害,空气变得稀薄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扶着九曲桥的手颤抖得厉害,双眼开始朦胧不清,周遭的一切声音也好似离她远去了一般,只剩下那些破碎的声音片段不断在耳边萦绕,挥散不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不要待在这个地方……
这是冉姒混沌的意识中唯一的念头。
“阿四……”
冉姒转身,还未迈开步子,手便被另一只纤长有力的手抓住,阻止了她的逃离。
“阿四……”又是一声轻柔的呼唤,带着深深的眷恋和入骨的相思。
四周安静了下来,从那只手掌中传来的温热让冉姒渐渐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呼吸也逐渐平稳。她回过身,漆黑幽深的眸子望着眼前的人。
一袭月牙白的长袍,一头乌发不束不扎,暖风吹过,便与那片白色的衣袂一同轻轻扬起。英挺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三月的春风,紧抿的薄唇昭示了他此刻的紧张。
冉姒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收回袖中,抬眉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本宫曾听娘亲说过,薄唇的男子最过薄情。季世子,本宫与你并不熟络,应当还没有到你可以那般称呼本宫的地步吧?”
季倾墨看着那份柔软从手中抽出,眸中闪过的一丝受伤被两鬓滑落的青丝所掩盖,他抬起头温和一笑:“臣失礼了,望公主恕罪。公主长得像臣的妻子,所以方才臣才情难自禁。”
“是吗?世子妃的事本宫也有所耳闻,望世子节哀。”淡淡的话语,带着几分怜惜,让人觉得她是真的在替早逝的红颜所惋惜,可幽幽的眸中却没有丝毫哀伤的神情。
“为何要节哀?”季倾墨望着冉姒的双眸,那疑惑的语气似是冉姒真的说了让他费解的话。
冉姒听了他的问话不禁一愣,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那双好似温泉水般温暖的眼睛几乎把她溺毙。
季倾墨温润的眼眸愈发柔和:“为何要节哀?”
藏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指甲陷入手心带来的疼痛感让冉姒清醒过来:“本宫差点忘了,有刘侧妃这位善解人意的美人在侧陪伴,世子又何哀之有呢?世子请本宫来这暖园不就是为了答谢本宫为你的爱妃医治腿疾吗?世子真是怜香惜玉之人,为了美人竟不惜重金打造了这四季如春的园子。”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
“这暖园公主可喜欢?”好像没有听出冉姒语中的讥讽似的,季倾墨眼中依旧带着笑意,轻柔的语气好像在哄一个正在撒娇的孩子。
“本宫最讨厌的便是木槿花。”冉姒冷冷地道。
“是吗?可是我的阿四曾经对我说,她最喜爱的花便是木槿花,她还说要把她住的园子全部都种上木槿花,远到望不到边际。”季倾墨看着冉姒的眼睛,好似要望到她心里一般,“她明明那样怕冷,却总爱打着赤脚跟她的婢女在地上跳着玩,让我不得不把这地热修满她的园子。她明明那么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又偏偏那么笨,连在家里也能迷路,我便只好在园子里只修一条道路,那样的话那个小笨蛋应该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吧……”明明满满的都是嫌弃的话语,却有着世上最温柔的眷恋。
冉姒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硬生生的疼。
“公主,这是我修给我妻子的园子。”
“世子可真是情意深重,为了一个死人竟不惜花费重金修建这座园子。可此次进京难道不是为了联姻吗?本宫的五妹妹可是十分倾慕世子。”冉姒的眸子愈发幽冷,犹如一汪幽暗寒冷的深潭。
“进京只是为了接迷路的她回家……”季倾墨禁不住上前,看着冉姒说道。短短一句,却好像花光了他所有的气力,若是细听便能发现声音中因害怕而带着的颤抖,“阿四,我来接你回家。”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寂静得可以听见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我来接你回家,阿四。”温柔的言语,带着期待,有着小心翼翼。
看着季倾墨嘴畔那抹淡淡的温柔蚀骨的笑,冉姒觉得格外刺眼。
“那刘娇又算什么?”粗重沙哑的嗓音连冉姒自己都吓了一跳。
“季世子是想说那是你的不得已?”
“还是说她只是你季世子巩固自己权力的一个手段?”
“子车柔儿也不错啊,武元的公主。”
“哦,我都给忘了,我如今的身份也有资格当季世子的脚踏板了呢,比子车柔儿更有价值。”
一字一句,都带着冷嘲和讽刺。
何为凌迟?一刀一刀,也比不过现在这般疼痛。季倾墨那双一直温润含笑的黑耀石般的眼睛,随着冉姒的字字如诛浮现出受伤的神情。
“季世子以为自己在说什么?本宫不是你的世子妃,更不会成为你的世子妃!本宫是奚王府的嫡出女儿,本宫的姑姑是皇后,当今圣上是本宫的舅舅,将来若是出嫁也必是嫁的风风光光。皇上和皇后早便属意将本宫许配给太子,难道世子不知道吗?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全天下的女人都渴望得到的最尊贵的位置,既然这样世子凭什么觉得本宫会舍弃太子而选择你?是,也许将来太子会有许多妃嫔,可是即使那样本宫的身份和地位也足以把她们压得死死的。太子给不了我爱情,但他却能给我最好的照顾,最至高无上的尊荣。而季世子,你又能给我什么?你什么都给不起!”
说到最后冉姒越发冷静得可怕,静如死水的眼眸似被冰雪所覆盖,没有一丝温度,她冷冷一笑,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身影,季倾墨的双眼黯淡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灰暗的影子。暖风乍起,吹起他月白的衣袂,涌进他的衣袍,却感觉不到之前的暖意,反而比冬日冷冽的寒风更让他感到寒冷。那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木槿花香此刻也浓郁得令人窒息。
“阿四,不是给不起,只是害怕……我给了而你却不再需要了……”
喃喃低语在风中消散,找不到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