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我算什么
一晃眼一年便这样过去了,忙忙碌碌了近一个月,新年终于到来了。
这日冉姒早早起身,在秋忆秋江的服侍下洗漱沐浴完毕后穿上了子车温婉特意为她准备的新衣。水红色的流云锦长裙较之她往日素净的打扮显得鲜艳华丽许多。冉姒开始时自然是不愿的,但抵不过子车温婉的哀兵政策,只好依了她。
穿着打扮完毕后冉姒便到了奚家宗祠,由奚老王爷带领着与华尧等人一同祭拜了祖宗后,众人又给奚老王爷拜了年,一番折腾下来才能坐在一起吃早膳。
“四丫头今天这一身让老头子我看得浑身舒畅,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就应该穿得鲜艳一些,整日里穿那么素淡怎么行,跟个老姑娘似的!老姑娘!”奚老王爷看着一身水红色的冉姒开心无比,连粥都比平时喝多了一碗,可吃饱喝足后唠叨的毛病又犯了。
冉姒对于奚老王爷这绵里藏针的话早已习以为常,专心吃着早膳不想理会于他。
“祖爷爷,姑姑那么漂亮怎么能是老姑娘呢!”华章鼓着小包子脸抗议。
“你姑姑没人要,嫁不出去就是老姑娘!”奚老王爷中气十足,跟华章争辩道。
冉姒小小的拥护者听了这话不干了:“谁说我姑姑没人要嫁不出去!等章儿长大了章儿娶姑姑!”
充满孩子稚气的话语一出,随即逗笑了在场的大人们。而华章却是一脸正经,十分严肃的样子。
柳忠伸手揉了揉华章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老气横秋。”
“哼!等你长大她就更加是老姑娘了!”奚老王爷似是不服气,竟也跟华章怄气起来。
“才不是!”华章较起真来,眼瞪得溜圆,腮帮子鼓鼓的,翘着小嘴大声反驳道。
“章儿!怎么能这样对祖爷爷说话!”华尧斥了一声华章,唬着张脸。
冉姒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华章招招手:“章儿到姑姑这来。”
华章见了,下了凳子便跑了过去,冉姒把他抱在怀里,笑着说道:“大哥斥他做什么,爷爷也是个为老不尊的,咱们章儿只是说句公道话罢了。”说完睨了奚老王爷一眼。
奚老王爷看了冉姒一眼不接话,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她。众人见了皆相视而笑,这府里也就冉姒敢这般说奚老王爷了。
“公主,陈世子到了。”门房前来禀报。
“请他稍等片刻。”冉姒放下华章起身,却发现众人皆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其中以奚老王爷的眸光最为明亮。冉姒叹了口气,“真是为老不尊。”说完便施施然走出了偏厅。
郊外送别亭的梅林如传说中一般,在昨夜便已全部盛放,放眼望去是一片红与白相间的海洋。原本只有一个个花骨朵的褐色树枝如今已经被朵朵娇艳的梅花所掩盖寻不见踪迹。
冉姒与陈瑾并肩走在梅花林中,正值新春,大多数人都到街上寻热闹去了,此刻的梅林美丽而安静。
水红色的衣裙给今日的冉姒增添了一分不同于往日的娇俏,虽然还是那般轻淡的模样却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气息,让人感觉不再那么遥远缥缈。细润白皙的脸上不施粉黛,却因走路稍久透着些许的粉色。
“陈世子,我们休息一下可好?”见不远处就有着供游人休息的石桌石凳,冉姒问道。
今日陈瑾没有与往日一样坐在轮椅上让冉姒有些许吃惊,方才知道陈瑾其实是可以如他们一般行走的,只是时间不能太长罢了。从送别亭走进这梅林也有不长时间了,陈瑾走路的速度明显比刚开始的时候慢了许多。
陈瑾心中苦笑,暗暗恼恨自己的双脚不争气,脸上却露着温和的笑,点了点头:“好。”
走到石凳前,陈瑾将身上的氅衣解下,折叠成几层后把它放在冉姒面前的石凳上,见冉姒略微怔愣的表情便解释道:“公主畏寒。”说完不敢再去看冉姒,自己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佯装赏梅。
冉姒默了一下,终是弯腰将石凳上的氅衣拿起放到了陈瑾面前的石桌上,随后动手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雪白的鹤氅,刚要拿下便被一双手制止了。冉姒抬头便看见陈瑾沉着脸为她将氅衣披好,解开的鹤氅的系带也被他系好。
“冒犯了。”为冉姒披好氅衣后陈瑾退开两步,与冉姒保持了一定距离。
饶是冉姒平日里再云淡风轻此刻也不免感到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却不知应该说点什么。
“陈世子的氅衣怎可……”沉默许久才呐呐开口。
“它不及你重要。”陈瑾打断冉姒笨拙的解释,“氅衣脏了可以洗,破了可以换,为你放在石凳之上隔寒也是我自愿的。而你,却只有一个。”
“安平,”陈瑾执起冉姒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眼中倒映着那个红色的身影,“跟我回陈国好吗?我知道自己身有残疾不该奢望,可总忍不住地去想,如果站在我身旁的一直是你该多好。我保证,我的世子妃,我的王后,是你,也只会是你。”一字一字,似承诺更像是告诉自己。
冉姒看着他的眼睛,好似要验证这话的真假。许久,她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手中的双手,慢慢将手抽出,轻声说道:“我的父王他只有我母妃一人,不是因为她是长公主,而是因为他爱她,爱到这辈子只能容下她一人。我这样说,世子可明白?”
“我也……”
“你不可以。”冉姒打断陈瑾脱口而出的话,“你是陈国的世子,陈国未来的君主,一国君主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妃子?若要巩固那个位置便需要拉拢依靠各方的势力,而维持这股势力最稳固最有利的方法只有联姻。世子出身皇家难道不懂这个中利害?当今皇上与皇后是何等恩爱,可也抵不过那份至高无上的皇权。我不是姑姑,我做不到她那般大度,那般委屈自己。世子觉得自己能做到吗?这辈子只有我冉姒一个。”
“……”
冉姒见陈瑾沉默,轻轻一笑:“世子,你可曾仔细想过,想娶的是冉姒,还是安平公主?”
陈瑾失语。她的笑腼在他眼前,那么近,却又那样远。江山与美人,是否真的只能择其一?
最终,陈瑾作揖朝冉姒一礼,径直走出了梅林。
一阵寒风吹过,带起一片落花,纷纷扬扬,下起了梅花雨。冉姒抬头,用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心头有一丝苦涩上涌,凄凄一笑:“娘亲,你比四儿幸运……”
待到苦涩消逝,冉姒放下手,整理了一下并不皱乱的衣裙后转身,打算离开这片红得让她感觉无比刺眼的梅林。
还未迈步,白色的衣袂进入眼帘,带着淡淡的木槿香气……
渐渐的,梅花香气淡去,只留木槿花香萦绕在周围,带着些许暖意。
他伸手将她耳畔的发丝拨至耳后,动作轻柔,看着她浅浅笑道:“阿四,新年快乐。”
划过耳廓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她抬头看着他:“季世子何时有了跟踪别人的爱好?”
“阿四,我不是圣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跟别的男人一起踏雪赏梅还无动于衷。
“你当然不是。圣人可不像世子一般贪恋权贵。”冉姒脸上浮现出嘲讽,“世子不需要陪刘侧妃吗?连来武元求亲都带在身侧,那般宠爱,那般片刻不舍分离。”
“阿四,在你眼里我已经是这般的人了吗?”含着温柔的眸子黯淡下来,苦涩的滋味在嘴中蔓延开来,“四年!整整四年!那样想见你却又不能见。我怕你因为看到我会想起她,怕你一心想着为她报仇而不肯好好养伤,你那时伤得那样重,我想守在你身边,可是我不敢,你那样恨我,怎么还会想看见我。”
“是!季倾墨,我恨你!恨你既然给不起却还要给我承诺!恨你刘娇害死了我的五儿你却还那样维护她!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暖城……”冉姒突然平静下来,低低笑起来,眼眶中的泪却溢了出来,“阿瑾,当初要是没有遇见你,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嫁作人妇,和其她女子一般有着一个平凡而温暖的家?五儿会不会也已经嫁人,会有着疼爱自己的夫君和可爱的孩子,不会因为救我而失去性命……”
“阿瑾,我于你到底算什么?报仇、权力……我能排在第几位?只怕是从来没有在你心里占据过一席之地吧。”冉姒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连伤心都不会了。
季倾墨看着冉姒满脸的泪痕和那双带着绝望的眸子,竟生出了一种她真的要离他而去了的错觉,心中从未出现过的恐惧和害怕突然间汹涌地喷涌而出,他来不及多想便上前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死死抱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或许是因为拥抱来得太过突然,或许是因为熟悉的木槿花香,又或许从内心深处就想念着这份温暖,冉姒竟一时怔愣住没有去挣脱。
感受到怀中传来的温度,季倾墨刚才的恐慌才稍微减轻一些,可温柔的眸中依旧翻涌着不安,轻轻叹了一声:“阿四,刘娇她……”
听见“刘娇”二字,刚刚安静下来的冉姒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季倾墨,挣脱了他的怀抱,刚哭过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他,就像只受伤的小兽,冷冷一笑:“季倾墨,从此以后你真心爱她也好,为了你的权力宠她也罢,都与我冉姒无关了,再也没有关系了!”冉姒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扔向季倾墨,转身离去。
她走得决绝毫不留恋,季倾墨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许久,许久,他弯下腰将那枚掉落在地上的玉佩拾起,仔细将上面的尘土擦去,枯井般空洞的眸子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收回怀里。
“阿瑾,我娘说这玉佩是当年你娘替你留给我的信物。”
“那又如何?”
“诶?我二姐说有了这信物你就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
“阿四……”
“嗯?”
“你真不知羞。”
“我再不知羞也是你媳妇儿,这辈子都是!”
“那你可得把这玉佩收好,若是弄丢了我可就不要你了,你那么不知羞。”
“哼,自然要收好,你这辈子可都是我的人了,这是你的卖身契。”
阿四,你把它扔掉了,那么我呢?你也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