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府门择学后,各峰峰主齐聚于九天峰议事。

说是齐聚,来的却只有望道峰、照影峰、杏林谷与隐峰四峰,其余三峰从不参与学府庶务,一般只在大典时充作门面,还要看他们愿不愿意。

“落河剑宗自改为学府后,权力需分散,规矩不必多,自由求道,便如放羊,爱学不学。”这是洛清秋的师尊,那位景珩仙尊建立学府时的原话,洛清秋深以为然。

是以沧澜大陆上唯有落河学府风气最为开放,可谓百无禁忌,学府生之间有点小摩擦不过寻常,洛清秋从不放在心上。

只是一旦波及大道根本与学生性命,那便不再是小小摩擦,而是触犯府规的重罪,自然不能放任不理。

洛清秋看向隐峰峰主,问道:“凌容青的事怎么样了?”

隐峰峰主真身留在落河大阵镇守,来的是一只传讯青鸟,此时青鸟眼眶中有灰色火焰跳动,鸟喙一张一合,一道冰凉轻柔的少年声音从中发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神魂内没有被控制的痕迹。”

洛清秋皱眉:“没有鬼念?”

青鸟摇头:“没有鬼念。”

这时站在一旁的裴宣微微一笑,问道:“可有用刑?”

青鸟冷淡看他一眼,漠然开口:“隐峰十二重,不需要用刑。”

裴宣挑眉,还待说话,却被洛清秋轻叹一声,摆手拦下,说道:“罢了,就让他在十二重待着,若他背后有人,总会出现的。”

“白师兄,麻烦你照看着他一些了。”洛清秋最后看向青鸟,诚恳说道。

“自然。”青鸟颔首应下,而后腾空而起,消失在云间。

“那么我们还是先说说萧崇琰与顾璟,”这位学府长提及此,禁不住揉揉眉心,有些头疼,“你们觉得他二人来落河学府,所求为何?”

裴宣先开口道:“我见过萧崇琰出剑,他能引动不行剑剑鸣,体内又有一道小师叔的剑意,很像是西境剑宗的剑主入世修行。”

杏林谷峰主容芮想了想,肯定说道:“顾璟腰间那枚方寸物乃星河殿至宝,想必里面应当是星河殿殿主信物空乌琴。”

“历来星河殿殿主都极少入世,若要成为顾璟的伴行者,确实需要西境剑宗剑主身份才能与之相当。”洛清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既然如此,就随他们去,只要他们不做出任何危害沧澜大陆之事,就不必理会。”

洛清秋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照影峰峰主墨启,微笑道:“墨将,如今他二人在你峰内,还需你费心留意,稍加试探也无妨,只要掌握分寸即可。”

裴宣温声开口:“墨将可要谨慎,听闻魔君之位空悬已久,第二魔将苏曼虽被镇压于禁魔狱,却一直小动作频频。墨将若有意魔君之位,海外大陆与东璜王朝必将为极大助力。”

墨启先前一直在发呆,这时才终于有了反应。只见身形高大的魔族男人冲洛清秋点了点头,应下对方请求,然后警告似的看了裴宣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冷漠的宣告。

“北地与东璜,无话可谈。”

裴宣耸肩,试探出北地对女帝恶感依旧,便见好就收,同时心底感慨曾经的魔君萧翊确实威望深重,只因他一人与女帝不和,便能令整个北地魔族与东璜王朝交恶千年,便连对话也不屑。

但他转念想到那流云巅上四人,又觉得萧翊也不过如此。

高高在上的北地魔君,不可一世的沧澜剑圣。

到最后不还是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墨启回到照影峰顶,果然看见萧重琰凭栏而立,正遥遥望向云间。

如今能够不惊动照影峰禁制,悄无声息入他洞府者,除非是景珩仙尊亲至,否则便只有与他契约相连的主人,曾经的北地魔君。

景珩仙尊绝不会来此,那这个少年又会是谁?

墨启怔怔站在原地,连呼吸也小心谨慎至极,仿佛是害怕不远处那道身影原不过是自己幻想,眨眼间便会烟消云散。

这千年间,他曾无数次想过这一天。

北地魔族向来以强者为尊,墨启曾经败于萧重琰手下,为其力量所折服,便心甘情愿签订主仆契约,以奴仆身份追随左右,甚至不惜为此失去性命。

但他的主人却从未这样想过。

墨启知道,萧崇琰从未将自己视作仆从,在他的主人眼中,自己始终是可以全然信任的部下,是北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魔将。

而当年若不是萧重琰于陨落前解除契约限制,墨启早就该随着主人死亡而一同陨落,再不复存在。

他的命是萧崇琰给的。

这样的主人,怎能令人不死心塌地追随,纵使百死亦不悔?

额角魔纹种魔气流转速度骤然加快,传来阵阵痛意,隐于其间的那道契约沉寂千年,此刻终于被再度唤醒,随着两人距离愈近,越发灼热,清晰无比地昭示着眼前少年的身份。

契约不会说谎,他的主人,他的君主——

真的回来了。

“大启。”

那背对着墨启的黑衣少年转过身,微笑招手轻唤,神情虽淡,眼神却暖,明明是全然不同样貌,姿态气韵却丝毫未变。恍若千年岁月未曾流逝,他们仍在北地魔宫山巅望雪,所有一切皆如当年。

墨启猛然回神,快步上前单膝跪倒在地,俯身行礼,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尊主……”

“起来吧,咳咳……”

头顶落下的声音有些迟缓,仿佛压抑着某种痛色。墨启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自己左肩,微微用力,那力道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顺着萧崇琰的意思起身,抬头便看到对方那惨白如纸的脸色,嘴角一抹殷红刺目至极。

那只握着方帕掩唇低咳的手曾经握剑杀人无比稳定,如今却是纤弱无力,仿佛稍稍用力便能折断。

曾经不可一世,君临天下的北地魔君,如今却是这样一副虚弱不堪,满身病痛模样。

墨启只觉得痛彻心扉,深恨自己无能为力,然后便是杀意顿起,额角魔纹鲜红艳丽,暴虐魔气翻涌不息,几乎立时引起峰顶气机变化,顿有异象显现。

照影峰顶宛若堕入无边岩浆,满目一片赤红,处处皆是滚烫几可瞬息将人蒸发的热汽,面色狰狞如恶鬼般的魔族男人火焰环身,双目赤红,几欲发狂。

“尊主,是谁……”

究竟是谁害了你!

大启绝不会放过他们,要让他们尝遍北地所有最痛苦刑罚,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世挣扎不得解脱!

“安静。”

面对气息爆裂,威压深重,怒意顿起后森然恐怖至极的第一魔将,萧崇琰却神情平静,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墨启额角魔纹,眼底有些疲惫。

“别让人发觉,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一句话后,照影峰顶的异象顿时消失。

墨启微微佝偻身子,主动将魔纹贴近萧崇琰手边,好让如今柔弱异常的主人抬手并不吃力,同时将自己的神魂完全敞开,以便萧崇琰能毫无阻碍地获取自己的一切记忆。

在主仆契约下,墨启对萧崇琰没有秘密,更不会背叛。

也正因为此,萧崇琰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墨启。

……

……

片刻后,萧崇琰睁开眼睛,在心底无声叹气。

他的第一魔将,他最信任看重的部下,最怀疑的居然是他的师兄景珩,那位人族第一人——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说。

这般单纯好骗,难怪千年过去都始终拿不下一个魔君之位。

“知道太多,对你不好。”他想向自己最忠诚也最傻乎乎的下属解释,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有些站立不稳地踉跄两步,被墨启急忙扶住。

“尊主!”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在照影峰好好修行便是,其余不用理会。”萧重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被墨启小心搀扶着坐至廊下。后者站在下首,已经自然而然弯腰为他整理斗篷,仔细系好兜帽。

这原都是墨启曾经服侍萧重琰时习惯了的动作,两人做来无比自然,可若从第三者角度看来,却显然看着十分亲密,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更显得不同寻常。

照影峰顶,主仆二人正相视而笑,很是温情,却有一道声音冷冷响起,让墨启瞬间变了脸色。

“你们在干什么?”

腰间系着一枚白玉印章的星河殿医修出现在峰顶另一头,视线漠然划过墨启停留在萧崇琰肩上的双手,接着看向坐在廊下的萧崇琰,冷淡地开口说道。

“回来喝药。”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按住墨启,刚想开口,却见顾璟已经转身离开,竟是半点也没有等他的意思,只觉得好一阵莫名其妙。

而等他与墨启交代完,再慢吞吞回到山腰处住所,发现摆在床头的药碗旁竟然没有蜜饯,顿时更加迷惑——

顾璟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崇琰皱眉喝药,发现自己第一次无法理解顾璟行动,顿时感到有些烦躁。

若是以往,他根本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这一夜却不知为何总是想到峰顶那个独自离去背影……心湖间涟漪起起伏伏,始终不能平静。

他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内,顾璟也同样坐了一夜。空乌琴横在膝头无声而动,以往平静无波的心湖水花浮动,波澜不止。

眼前反复闪过萧崇琰与墨启亲密笑语姿态,那双落在少年肩头的手是如此碍眼,顾璟不得不立刻转身离开,才不至于再压抑不住内心杀意,与那个魔族当场生起冲突。

——萧崇琰身体太弱,受不住他们交手下的灵力外溢。

夜色愈渐深沉,顾璟弹琴不断,脸色凝重,思考良久,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而在隔壁,萧崇琰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睁着眼睛想到半夜,困倦至极,最终迷迷糊糊睡去,梦里还在不满着顾璟不给自己留下蜜饯。

若是明天喝药再没有蜜饯,他定然要和顾璟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