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几天后,就是诗会。

白檀轻坐上马车,去了江陵王府。

他下了马车之后,发现楚云深竟然站在门口迎接。

楚云深,就是为了白檀轻才等在这里。虽然他身边簇拥着大堆仆从,但清逸的身姿,仍然如鹤立鸡群一般。他笑着唤道:“檀轻。”

白檀轻客客气气地说:“江陵王殿下。”

“檀轻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楚云深眼中有轻微的失望。

“我与江陵王尊卑有别,不可僭越。”白檀轻嘴上如此说,但他和楚云泽之间,不知“僭越”多少回了。

楚云深亲自领着白檀轻到了座位上,自己才坐下。

众人都看向了白檀轻,不仅因为他是江陵王领来的,还是因为他容貌太过惊人。因为白檀轻甚少出门的缘故,众人都不知道丹阳之中还有这样的美人。

一时间,现场窃窃私语起来。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最为震惊。他看着白檀轻,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白檀轻,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檀轻的视线扫过众人,注意到了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的长相和他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他觉得这个人的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僵硬感。

这场诗会邀请了不少知名才子,甚至有女眷坐在帷幕之后。四周遍植绿竹,微风吹过,竹叶飒飒,颇为清雅。

楚云深扬声道:“今日诗会,只比文采,不论身份,大家不必拘谨。”

江陵王的幕僚江弘毅坐在众人之中,高声道:“今日诗会是由江陵王所办,还请江陵王殿下定一个题目。”

楚云深看了白檀轻一眼,说:“不如就以‘病’为题,希望能见识诸位的高才。”

众人各自作诗,完成之后,由下人将诗交到江弘毅处,再由江弘毅一一念出。

诗念出之后,众人各自评点。

这些诗虽然水平不一,但大多都在中上。毕竟能接到江陵王邀请的人,本身就不是寻常之辈。

江弘毅从下人手中拿过一张纸,看了一眼。他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一下子变了,朗声道: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此诗一出,举座皆惊,因为这首诗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情景交融,字字珠玑。刚才众人所作的诗,哪怕是最好的一首,都与这首有着不小的差距。

江弘毅看到纸上的落款,“这首诗是由沈玉瘦所作,请问沈玉瘦是哪位?”

这样惊世的视作,居然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人所写。有这样的才华,又为何会默默无闻?

“是我。”沈玉瘦站了起来。

众人都看向了沈玉瘦,目光中情绪不一,有钦佩、仰慕和嫉妒等等。没想到此人除了诗才不凡之外,容貌也十分不俗。

一时恭维之声四起。

“此诗意境深远,当为第一。”

“这首诗可千古流传,我辈与有荣焉。”

“此诗不仅是今日之冠,更是我平生所见诗词之冠。”

之后,众人又做了几首诗,但都不如沈玉瘦所作。

沈玉瘦看向白檀轻,仿佛不经意地说:“这位公子既然来参加诗会,为何不作诗呢?”

“因为我没有这么厚的脸皮,把别人的东西当做自己的。”白檀轻看过《玉瘦檀轻》,知道那首诗不是沈玉瘦所作,而是一名叫杜甫的诗人所作。

这个沈玉瘦,抄别人的诗当作自己所写,还理所理当地享受着其他人的赞美,真是好不要脸。

沈玉瘦冷下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公子所作的诗,确实是好诗,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白檀轻正色道。

“尽管问吧。”沈玉瘦虽被白檀轻揭破,却没有丝毫心虚之色,因为他笃定白檀轻没有证据。

白檀轻看了一会沈玉瘦,说:“我看沈公子面色红润,不似多病之人;两鬓青青,何来霜鬓之说。”

“这……江陵王殿下以‘病’为题,我不过是附和题目。”沈玉瘦想出了一个理由。

白檀轻目光灼灼,“我看这诗,不像出此年轻人之手,更像是出自一位年老的书生之手。没有人生阅历,是做不出这样的诗的。”

沈玉瘦赌气道:“白公子不信这诗是我写的,我还可以写上几首。”

说完,他就一口气在纸上写了好几首诗。

下人又将那几张纸拿到江弘毅处,由江弘毅念了出来。这几首诗,句句精妙,首首佳作。

白檀轻听了那些诗,马上发现了问题,“这些诗,都是好诗,但是水平不一,风格不一,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众人本被沈玉瘦的诗作震撼,听了白檀轻的话,又觉得白檀轻的话确实有道理。而且那些富贵人家,经常有不学无术的子弟,雇人写诗,充作自己的作品。

沈玉瘦这一次被众人注视,脸上好似火烧。他想辩解,又不知道如何辩解,因为这些诗,确实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白檀轻站了起来,“今日诗会,本想见识才子,却没想到见到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十分扫兴,容我退下了。”

说完,他就走了。

楚云深本想相送,但不好抛下满座的客人,便对江弘毅使了个眼色。

江弘毅站了起来,去送白檀轻。

他将白檀轻送到门口,歉意地说:“让这等跳梁小丑,扰了白三公子的雅兴,十分抱歉。”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呢。”白檀轻对着江弘毅淡笑了一下,上了马车。

……

白檀轻走后,诗会仍在继续,只是众人都没了兴致。

楚云深叫来丝竹助兴,又上了美酒佳肴,气氛才好了一些。

过了一会,他称乏离去了。他办这个诗会,本是为寻觅良才,但诗会上都是些庸人,让他感觉索然无味。

有个书生喝多了酒,想去茅厕,但是走错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看见了有个屋子没有关门,一时好奇,走了进去。

好奇心,能杀死猫。

这个屋子里挂着许多画像,画中人或站或坐,有的在池塘边,有的在亭子里,有的在梅花树下……他无论做什么样的表情,穿什么样的衣服,都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书生认识这个人,他就是今天出现在诗会上的白檀轻。不过,白檀轻本人比画像还要好看。

忽然,他感到胸口一痛。他低下头,看到了一截带着血的剑锋,从他胸口透出来。

楚云深拔出了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书生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楚云深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血,他觉得这个地方被书生玷污了。

他抬起头,痴迷地看着画像。

画中人眉眼含笑,好似在与楚云深对望,却只是无知无识,薄纸一张。

……

白檀轻回到宫中,发现楚云泽正在鸿鹄宫中等他。

他解下披风,递给青苹,“你怎么来了?”

楚云泽微笑道:“你在诗会上也没吃什么,我来送些点心给你。”

桌上摆着一碟点心,捏成兔子形状,模样十分可爱。

“叫下人送过来就行了,你那么忙,怎么亲自送来。”白檀轻在桌边坐了下来。

楚云泽脸上笑意更深,“不过来,怎么看得到你。”

白檀轻拿起一个兔子点心,咬了一口。

楚云泽紧张地盯着白檀轻看,眼睛一眨也不眨。

白檀轻将口中的点心咽了下去,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好吃吗?”楚云泽反问道。

白檀轻点了下头,“味道不错。”

楚云泽听了白檀轻的话,眉眼舒缓了几分,“是我做的。”

“是你做的?”白檀轻睁大了眼睛。

“可能没有宫里御厨做得好,但是……我想为你做。”楚云泽看着白檀轻,某种柔软的感情仿佛要从他眼眸中溢出来。

白檀轻偏过了头,不敢看楚云泽的眼睛,“宫中既然有御厨,你不必亲自做。”

楚云泽认真地说:“我想为你做更多更多的事。”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白檀轻低声道。

“你什么都不必给我,因为是我自己愿意给你。”楚云泽伸出手,碰了一下白檀轻的头发。他其实是想要抚摸一下白檀轻的面容,但又不敢这么做。

真的吗,这世上有真的有不求回报的情感吗?绝多大数人在付出的同时,也在希冀着回报。所以越是获得,越是惶恐。

白檀轻放下心中纠结的思绪,拿起了一个兔子点心,递给了楚云泽,“既然是你自己做的,你自己也尝尝看。”

楚云泽一口就把兔子点心吞了下去,他不爱吃甜食,尝不出好坏来。

这一碟兔子点心不多,两人一会就吃完了。

楚云泽温声道:“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做些别的。”

白檀轻看着楚云泽,叹了口气。他刚才的话,楚云泽大概是一句没听进去。他轻声道:“傻子。”

楚云泽听清了那两个字,虽然不明白白檀轻为什么叫他傻子,但脸上还是在笑。

真想一直这么下去,只要白檀轻在他身边,别的他都不奢求。

可人的心,真的会满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