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谢昭玩味的眼神在苏乔身上沉了沉,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
苏亭就坐在他身旁,自然将他任何的细微动作都瞧的清清楚楚。
顺着谢昭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落在苏乔身上。苏亭也只是暗暗攥紧了拳头,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
毕竟这就是他的优点,京城谁都知道淮阳苏家的亭公子温文儒雅,最是好性。所以,才得了当朝宰相谢不晦的青眼,成了天下第一美人谢昭的夫婿。
只是,心口到底有一口恶气难出。
苏亭默默夹着席间的菜,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往苏乔身上瞟。一边瞟,一边暗暗和自己对比。
脑子不如他聪明,皮相不如他出色。
蠢蠢笨笨,呆呆傻傻,不甚机灵,乏善可陈。
若不是苏乔有海上珠,他哪点比得上他?又凭什么和他争?
对!
苏乔凭什么和他争?
苏亭猛地一顿,陡然想起一桩事,一桩极为紧要,却足够让苏乔不能和他争的事。
一桩,只要说出来,谢昭就绝对会厌恶苏乔。
哪怕就算知道海上珠的主人是苏乔,也绝对不会再把眼神,落在他身上的事!
苏亭越想便越觉得快意,很快便盘算得当。
偏面上神情依旧温温和和如沐春风,不动半点声色:
“说起来,今日难得见了小乔,倒是一桩喜事。小乔,你的病已经不碍事了吗?”
苏乔正在吃豆腐,寡淡无味,但好歹比青菜要可口。
正无精打采咽着,冷不防被点了名,吓得一口豆腐噎在喉咙里,差点没呛着。
他狼狈的咽着嗓子眼里的豆腐,两颊稍稍鼓起,显得那双不甚出彩的眉眼都好看了许多。
谢昭似乎也没料到苏亭会突然和苏乔说话,专注的目光从苏乔身上移了回来,落在苏亭身上,颇有几分疑惑。
苏三叔和族长也皆是如此,苏乔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等他回答,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病,也只能先顺着苏亭的话,挥手答道:
“不碍事不碍事,我早好了。”
“那就好。”苏亭一副松口气的模样,继续温柔开口,兄友弟恭:
“我原还担心你缓不过来,不过今日见你如此精神,倒是放心了许多。毕竟当初你那般伤心,我还以为你那病……”他说到这,似才想起什么,陡然顿住,一副戛然而止的模样。
苏乔自己反而一脸疑惑,心中琢磨他有什么病?穿越来这几天除了身体弱一点,也没感觉自己有病呀?何况池良也没和他说过什么病。
可他毕竟是穿越来的,不好刨根问底,只能先按兵不动。
席间有其他堂兄弟顿时反应过来苏亭说得是什么,知道一点旧事的,都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心照不宣的互使着眼色。
虽碍于宴席,不敢说话交流,却也时有嬉笑之声传来。
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苏家族长心中大怒,猛地瞪向苏亭,似在责怪他好端端的提这丑事作甚。
倒是谢昭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像是不咸不淡的随口问道:
“哦?他有什么病?”
他长得实在太好,眉目又过于冶艳。即便身负婚约,苏家的这些子弟们还是免不了为他倾倒。便有人为了在他面前露个脸,故意将这话玩笑似的说出来供他取乐:
“说起来这桩病倒是好笑。几年前,小乔年纪小不懂事,连男女都不辩。喜欢上了一个秀才,赌天发誓非得和他在一起。”
年轻一辈的苏家子弟们大多知道这事,话一落便有几个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苏乔在这些笑声中,表情僵硬。
他万万没想到,原身,竟然,是个断袖!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谢昭。
大小姐会怎么想?他分明是喜欢他的,若知道他是断袖,心中会作何感想?
可他陡然发现自己好像自作多情了。
因为一片偷笑声中,大小姐的声音冷静异常,懒洋洋的,不仅丝毫没被影响心情,倒像是挺有兴致:
“哦?然后呢。”
听他这样一问,那个讲故事的苏家子弟越发来劲,恨不得手脚并用,绘声绘色:
“我叔叔就他一根独苗,怎么可能同意,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为个穷秀才要死要活,听说还上了吊,要不是发现的早,只怕就背过气去了。”
“恩。”谢昭瞟了苏乔一眼,“还挺执着。”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却应当是奚落。
苏乔猛地涨红了脸,下意识起身想要辩解,至少要说清楚他是个直男,不喜欢男的。
可张了嘴却又不知如何去辩解。
他的确不喜欢男的,可他穿过来的这个原身,却应当是喜欢的。
所以较真说起来,他不算冤枉。
何况,男人喜欢男人,在这些人眼里,就那么可笑,是可以被奚落取笑的吗?
苏乔心中难得有几分憋屈,听见苏家子弟已经说到结尾处:
“小乔一醒过来,刚缓过气,就偷跑出去找人家秀才,掏心掏肺要和他在一起。结果你猜那秀才怎么和他说?”
“怎么和他说?”谢昭配合的问话,那位堂兄便故意吊着嗓子,用一种说书的语气揭露答案:
“秀才告诉他,小乔啊,这是病,得治!”
“哈哈哈哈……”
“所以这几年,我叔叔便带着他四处治病。近年倒是没听说他再犯过,想是治好了吧。”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声中,苏乔突然冷着脸起了身:
“我没病。”
很平静的三个字,却像是惊天掀起的巨浪,将这一屋子人的笑意都生生卡住。大家皆看着苏乔,什么脸色的都有。
“又不是我们说你有病,是你那秀才说的呀。”不知是谁回了一句,用一种声音不大,却堪堪能让苏乔听清楚的音量。
苏乔压根不去找,只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分外郑重:
“心悦一个人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不是病。男子心悦女子,不是。女子心悦女子,男子心悦男子,也不是。”
“所以,你心悦男子?”一片静默声中,谢昭冷不防的开口问他,像是真的挺好奇,盯着他的眸光一瞬不瞬,有种专注的在意。
苏乔一梗,想解释。苏家族长却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闭嘴!”
兴许是觉得他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害整个苏家在贵客面前丢人现眼,族长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苏乔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个时代提恋爱自由未免可笑,便也不再辩解,默默坐了下来。
一时间席上氛围分外尴尬,苏亭见谢昭没得到答案,似觉得无聊的垂了眉目,明显对苏乔不再感兴趣。便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乐得做个和事佬,岔开话题。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身边的绝色美人低垂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喜欢男人。
那,正好。
兴许是因为解决了苏乔这个大麻烦,苏亭心情颇好。接下来的宴席中,笑容都见多了。
又因为喝多了酒,不免就有几分飘飘然。看着眼前仙女一般的未婚妻,只觉得心神荡漾,忍不住就想靠得更近,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贴心话。
不想还没动作,就听见未婚妻冷淡的开口,像是无心一提:
“我记得你也在崇文阁读书?在哪个堂里,我怎么没见过你。”
话一落,苏亭春风得意的俊朗面孔顿时僵硬。
无他,因为他虽在崇文阁读书,却不过只是个童生。
如今崇文阁是京城里最好的学府,能在里面读书的都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
家世、品性、才智、钱财,缺一不可。
读完以后,大多学生都会被举荐为官,从此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
但童生不同,童生算是崇文阁的预备班。收的大多是没那么优秀的世家子弟或有钱少爷,花大把的钱,求一个入读崇文阁的机会。
只有通过一年一度的考试,才有可能成为崇文阁的正式学生,若是考不过就一直都只是童生。
所以童生根本算不得崇文阁的正式学生。
他的确听说谢家大小姐也在阁里读书,却怎么也没想到,大小姐会关心这个问题。
他心中别扭,有心想隐瞒,却也知这事根本遮掩不了,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如实道:
“说来惭愧,我还只是个童生。”
“童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谢昭重复了一句。唇齿间把玩着这两个字,像是颇有意味。
“读了几年?”
苏亭俊朗温和的一张脸顿时就像受刑一般又青又白,片刻才呐呐道:
“三年。”
谢昭漫不经心的听着,余光瞥见苏乔趁着大家不注意,不知从哪夹了块肘子大吃特吃起来。只觉得有趣,忍不住勾着唇笑了起来。
苏亭一直在悄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扬眉一笑,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
简直像被人扇了一耳光,脸色瞬间惨白。
他握紧了拳头,听见谢昭漫不经心的问话,更像是在嘲笑他:
“三年都没正式考入崇文阁,你们童生考试这么难的吗?”
苏亭:“……”
谢不晦心中虽也赞同谢昭的话,但到底还有求于苏亭,总不能让他太难堪,便随口解围道:
“崇文阁里童生考试偶尔是有些太过了。我看亭儿学问很好,正巧阁主和我有些交情。过几日我带亭儿去见见他,还是早点正式入阁读书才好。”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便定下了苏亭穷尽三年都办不成的事。
苏亭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苏三叔便用力推了他一把:
“亭儿,还不快多谢谢相。”
苏亭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道谢,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学生谢过谢相。”
谢不晦乐得卖他一个人情,颇为亲切和蔼的道:“诶,你这孩子见外了。既然你都要和昭儿定亲,还叫我什么谢相,直接唤我世伯就好。”
“那小侄就谢过世伯。”
谢不晦淡淡摆着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模样。谢昭却突然开口:
“我看苏家适龄子弟挺多,又都知礼明仪,既然外祖要去找阁主,不如多送两个。”
这话说得大家都是一愣,尤其是谢不晦,震惊的看向谢昭,不知道自己这外孙又要作什么妖。
但谢昭的表情很镇定,更不似说笑。
谢不晦知道,自家这外孙从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既然他开了口,想必就是已经有了主意。
顺着他的话问道:
“昭儿觉得,苏家这些子弟,还能送谁进去。”
苏家族长已经激动起来,斟酌着措辞想要推荐自己那几个孙子。却不想大小姐水葱儿似的手指头一指,瞧着漫不经心,实则早有预谋。
不偏不倚,正落在苏乔头上:
“我看他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