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公子今日穿一身鸦青色软烟罗裰衣，外面罩了件同色花素绫皮袄。站在苏乔身旁，倒像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似乎很少来这种地方，看见这些四处叫卖吆喝的小吃，第一反应是蹙紧眉头，不大习惯。

夜市小吃街是池良去打听的，因为苏乔给出的要求很明确，环境要热闹、价钱要便宜。所以小幺儿四处打听后，便给推荐了此处。

池良自认自己这任务完成的还算漂亮，但左瞅瞅见春风公子一脸别扭，右看看到自家公子面无表情。心中便不免有些忐忑，寻思着这里的确寒碜，可能入不了这些公子哥儿的眼，便斟酌着道：

“公子，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不用，这里就很好。”

话是好话，但被苏乔这样板着脸说出来后，就有点儿像不满意后的自暴自弃。池良越发忐忑，苏乔已经掏出钱袋子扔给他，面色沉静的指着香味最浓郁、人最多的那几家小吃摊位吩咐：

“鹿脯、獐豝、姜虾、炙鸡都来一份。”然后又看了卖糖水的小吃摊道：

“那些什么圆子也都来一份。剩下的你自己想吃什么，看着买。”接着他又问春风公子：

“你想吃什么？”春风公子对这里的东西明显不大感兴趣，兴致缺缺摆手道：

“随意吧。”

等池良走了，只剩下春风公子和苏乔。从见面开始，苏乔就一直都是这样的脸色，春风公子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如此气氛不免有些压力，便干脆打趣似的问他：

“你若想请我吃酒，该去正经酒楼吃。不说鸿鼎楼那样的，至少也得去个酒楼吧？为何非要来这？”

上次苏乔和他说的要请几个有名望的人的事情，他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所以自然以为这一顿是苏乔为了答谢他，请他吃酒。

但谁知道苏乔不仅拉长了一张脸，说的话也甚不中听：

“谁和你说了是请你吃酒？”

“……”

春风公子一副被噎着的模样，但见他心情明显不好，便偏了头懒得和他计较。只问道：

“那你叫我来这做什么？”

“试菜，顺便想……”苏乔露出点忧郁的眼神：“……算了。”

“什么事儿？”春风公子难得瞧见他这幅模样，挺好奇的打量着他。

苏乔却有点不好意思，敷衍着道：

“没事。”

“真没事？不可能吧，你这一看就不是没事的模样。有什么事你说呗，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这倒是让苏乔有点动心。一个人埋头苦想的确没个头绪，不如听听别人的意见。但他第一次敞开说自己的少男心事，到底有些紧张，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后，才别扭着道：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心悦一个姑娘。他……”

结果春风公子听完这个开头就翻白眼：

“这事你问我没用，我是个断袖，喜欢男的，和姑娘不同。”

“……”苏乔满腔的话被堵在喉咙，憋了又憋，实在没憋住，寻思着今日要是不说出来，他非得憋死不可。所以干脆道：

“心悦男的，和心悦女的，不都是心悦么。感情哪分什么男女贵贱。”

春风公子听了似乎觉得有理，一点头，让他继续。

不过经过这一打岔，苏乔刚才的紧张都喂了狗。也不别扭了，直接就道：

“我的朋友，心悦这个姑娘。他感觉姑娘应该也是心悦他，但现在有些不确定了。”

春风公子不愧是爱情老手，第一句就直抓重点：

“你从哪看出人姑娘心悦你的？”

“……”就是这重点抓得有点儿太准确了，实实在在戳人肺管子。

苏乔垂死挣扎：“我说的是我朋友。”

“恩。那你朋友怎么看出人姑娘心悦他的？”

“那姑娘，总是挨他挨得很近。喜欢对他动手动脚，上次他手受伤了，还舔过他伤口……”

“嘶——”春风公子倒吸一口凉气，露出大受震撼的神情，看苏乔的眼神隐隐都有些佩服。

苏乔却没太注意，深陷在回忆里：

“那姑娘，还经常维护他，给他送礼物，为他不惜以身犯险。还特别关注他，只要他有一点不对劲，姑娘都是第一个发现的。”

“行了，别说了。”春风公子酸溜溜的打断他：“都这么明显，这要不是心悦，那我都要不认识心悦这俩字了。那为何你……”

“咳咳——”

“你朋友又不确定了？”

一说起这个苏乔脸色就垮了，他挺委屈的捏着手指头，半晌才闷闷道：

“因为那姑娘，不在意我朋友喜欢男的。”

“你、”春风公子眼睛都吓得瞪圆了：“你喜欢男的！？”

“都说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苏乔还是倔强的维持着这个说法。然后又补了一句：“何况我朋友也不喜欢男的，是被人造谣诬陷的。但是，那个姑娘不在意。”

他顿了顿，把希望的目光投向春风公子，企图从他这得到个答案：

“你说，这姑娘真的心悦我朋友么？”

春风公子认真思索了一会，斩钉截铁的给出答案：“八成不心悦。”

“……为什么啊？”这一句话，仿佛给苏乔判了死刑。苏乔满脸的失落，末了，又似不甘心，继续说明补充：

“可这姑娘对他很好啊，要是不心悦他，对他那么好做什么？”

“对他好，可以是有其他目的。我不心悦一个人，也可以对他好。但我若心悦一个人，就绝不想看见他眼里有别人。”

是的。爱情具有自私性和排他性。

苏乔自己心里也很明白，所以才会忐忑，才会不安。他其实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是他还是想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兴许是想有人告诉他，他想多了，大小姐不在意，只是因为他大度、他开明。

并不是他，完完全全不在意他。

春风公子也看出了他心绪不佳，正要安慰他几句，池良已经捧着好大一堆吃食，各式各样的小吃回来了。

这夜市上，摊位大多简陋，能坐得地方也少。苏乔和春风公子此时便找了一家勉强算干净的抄手店，要了一碗红油拌抄手，随意捡着几个吃。

池良过来的时候，除了苏乔方才吩咐的那些吃食。还带了水晶脍、浑羊段忽、肚胘签等小吃。

这些小吃点心都不贵，大多数都是十文、十五文就能买一份。只有浑羊段忽贵一些，得一百文一整只。池良怕吃不完浪费，只买了半只，用了五十文。

香味四溢，苏乔决定暂时先不想谢昭，只专心注重眼前的事儿。打起精神开始试菜，先吃了最期待的炙鸡，分量不错，味道还成，有点儿像现代的烤鸡，但可能是没有现代香料的原因，吃上去味道平平，没有闻上去那么香，算是无功无过。

接着就是鹿脯，据说是用鹿肉做得肉脯。模样看着有点儿像烧烤串儿，但吃上去却不大新鲜。肉太老，还有点儿腥。苏乔吃了一口就放下了，抄手店的老板是个热心的，瞧见以后告诉他们鹿脯都是马肉做得，要不哪能这么便宜。

一连两样小吃，味道都不太行。苏乔有点儿挫败，但好在后面的小吃弥补了这种伤害。尤其是最贵的浑羊段忽，口味简直称得上惊艳。

当然浑羊段忽的做法也颇为复杂精巧，是将糯米、葱姜以放到鹅肚子里，再将鹅放入羊腹中缝合，最后一整只羊直接上火烤。等羊肉烤熟了，再把羊肚子里的鹅拿出来，此时鹅皮烤的酥脆金黄，鹅肉则鲜嫩多汁，一口下去，的确称得上人间美味。

也不外乎价钱贵，毕竟一只羊里至多放四五只鹅，虽说羊肉也能卖上价钱，却毕竟不算主打，卖的价钱也就普通。

池良和春风公子也最青睐这个，吃了不少。

另外，肚胘签味道也颇不错。做法也挺有意思，是将牛的板肚煮熟切丝，用猪网油卷成签筒的样子，然后挂浆油炸，最后炸成肚胘签。

这种小吃入口劲道，又有嚼劲和食物的本味。一连吃上好几串也不会腻味。

等所有小吃都试吃完以后，苏乔让他们投票，选出最好吃的前五样。

浑羊段忽和肚胘签毫无意外中选，春风公子和池良一番纠结后，又选了口味稍显清淡的姜虾，糖水则是乳糖圆子和澄沙团子。

不过选完以后，春风公子越发不解，问他：

“你这到底是做什么？”

苏乔虽然兴致依旧不大高，但毕竟春风楼是实打实的投入，他和春风公子更算是合伙人，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清楚。所以他先问他：

“你觉得这些小吃味道如何？”

“不错。”想了想，指着浑羊段忽和肚胘签：“这几样尤其出彩。不过虽然美味，但这种小吃，到底难登大雅之堂。街边买了随意解个馋嘴还成，特意来一趟，倒是不值。”

“嗯。你去过鸿鼎楼吃酒的吧？”

“当然去过。”大概是觉得被质疑，春风公子白了他一眼，听见苏乔又问道：

“那你觉得这些小吃，比起鸿鼎楼的菜来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