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5.
陵阳偏南,夏季仿佛来的更早一些,又因为这里景儿好,每日天光方亮,便有许多行人慕名进城,到栖佛寺拜佛求缘,亦或是到山下的栖佛湖郊游消夏。
路上游人如织,阿瑶和湛云站在小径上,一时间竟有些迷失方向。
虽说才五月初,不算盛夏,可身边的曼妙女郎几乎都换上了轻薄的月纱,阿瑶头上带着帷帽,怎么看怎么有些格格不入。
骄阳慢吞吞挪到头顶,阿瑶纵使天生体寒也觉得有些热了,她稍稍撩开一些透气,对湛云道:“我有些累了。”
湛云捶捶酸痛的小腿,赞同道:“许久没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两人今日也是早早便起床梳洗打扮,想挑个清静的好时辰到栖佛寺上香,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半山腰,阿瑶又说不想登山拜佛了,两人便转道要去栖佛湖。
路上耽搁了些时辰,等她们再走到栖佛湖的时候,湖边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不少游人,阿瑶无奈,只能和湛云另寻了一条小路。
栖佛湖最具盛名的是湖中心千莲争艳,阿瑶不是没见过睡莲,可听湛云说,这里的睡莲是最名贵的一种,又因是在佛寺脚下,被称为佛手莲,积年累月沐浴佛光,是有佛性的。
可阿瑶远远看见,却没觉得那睡莲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种的多了点,看的人也多了点。
她觉得没意思,湛云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毕竟难得出来一次,阿瑶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陪着她闲逛到现在。
山下倒是没什么人。
已近午时,阿瑶却不觉得多饿,可不远处有几家卖小吃的小贩。
大部分都是卖糯米莲子糕的,甜软的糯米皮包着捣成泥馅的莲子,上面洒了白糖,看上去便晶莹可口,最外面裹着嫩绿的荷叶,配上酸甜冰凉的杨梅汁,阿瑶揉揉肚子,忽然觉得饿了。
湛云见她这样,笑了笑说:“这边晒,姑娘去坐一会儿吧,我给你买。”
太阳的确有些大,阿瑶望了望天,摘了帷帽扣在湛云头上给她遮阳,然后自己走到旁边一处小亭子里休息。
亭子里没有人,阿瑶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便站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栏杆上,她双手撑着栏杆,掩在罗裙下的细瘦小腿无聊的晃了晃,带着轻飘飘的裙摆在半空中舞动,像是美丽的羽翼,一下一下,看得人心神荡漾。
头上又没了薄纱遮挡,出众的容貌瞬间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其中不乏一些年轻俊朗的少年郎,想上前搭话,又觉得害羞。
阿瑶察觉到之后回望过去,唇角微微勾起,向那位公子礼貌的颔首示意了一下,那年轻公子被看的脸颊爆红,不自在地搓了搓后颈。
阿瑶觉得有趣,眼睛弯了弯,正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和那种带着好感和距离的打量不同,那人的视线像是要黏在她脸上似的,阿瑶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她装作不经意的抬头去看,却没有找到是谁。
阿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开,当作什么都没察觉似的,垂头去看脚尖。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从早上走出段宅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人盯上了她,一直到后来上山、游湖、赏景,总是有人跟在她的身后,监视着她的一切动向。
他们觉得自己很隐蔽,殊不知阿瑶早有察觉。
毕竟,过去的十六年,阿瑶最有长进的就是警惕心。可她只当不知。
那边湛云还在排队,仿佛对一切都一无所知,阿瑶无声够了勾唇,微起的弧度沁满了讽刺。
连她都能发现的事情,湛云怎么会没有察觉。
到陵阳一个多月,她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只管自己的事,只待在净棠轩。
可在花厅见过小陆氏之后没多久,就听到府里下人提起栖佛寺景色正好。她许久没有出过门,自然心动,可她知道分寸,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过了两日,湛云竟主动提起要带她去栖佛寺走走,后来被段云舟听到,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让早去早回。
当时她就觉得蹊跷,直到今日,她大约能明白,这或许都是段云舟的安排。
他故意让自己出门,故意让人跟踪,或许是想借此给人传递什么信息。
既然是段云舟的安排,她即便是知道也得继续陪着把戏演下去。
阿瑶微微蹙眉,一手搭住另一手的脉搏,虽然不大明显,但的的确确有些不稳。
无法躲避的监视仍在继续,这种未知的审视会让她想到自己永远不想提起的从前,让她恐惧。
好在湛云很快带着糕点回来了,阿瑶尝了几口,却发现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湛云看出她兴致不高,也只尝了几口就提议回去。
阿瑶顺势答应,两人便转道回段宅。
看着两人愈行愈远的背影,隐在人群中的几人终于露面聚头,为首的一个清瘦男人叫朱川,眯着眼看着阿瑶离开的方向,当机立断:“咱们也回去吧,向夫人复命。”
几人悄悄溜进了定远侯府,陆氏一早就在等着他们,听手下人禀报之后忙把朱川叫进来。
“怎么样?”陆氏迫不及待问。
朱川答:“属下这几日一直守在段宅,已经打探到了,那女人名阿瑶,从前是个舞女。”
陆氏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皱眉问:“舞女?从津州买来的?”
朱川说:“应当是经过淮州买的,听说世子对她一见钟情,一掷千金给她赎身带她回陵阳。”
“原来是这样……”陆氏放下茶杯,伸手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尘灰,不屑道,“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朱川又说:“据属下这几日的打探,世子对那舞女应当是想当宠爱的,不仅住的好,今日还专门叫了人陪她游湖。”
“宠爱?”陆氏觉得可笑,“他这是蠢,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敢给以双个没脸,还真以为自己这世子能一直坐下去?”
“公主的儿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被我轰出侯府去住。”
这话朱川不敢接,陆氏便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回去继续盯着。”
朱川依言退下,陆氏的贴身婢女素容走进来,禀道:“夫人,以双小姐来了。”
陆氏勾勾唇角:“来的正好,侯爷呢,回来了吗?”
素容道:“说是已经回了,约莫还有一刻钟到家。”
“嗯,那叫以双先进来吧。”陆氏扶着素容的手走到妆台前,吩咐,“给我梳妆,我要去见侯爷,毕竟是他亲儿子,我也得叫他知道,段云舟现在是多不把他放在眼里。”
-
段云舟从外面回来,回宁苑的路上正要经过净棠轩,无意间朝那边扫了一眼,却看到湛云行色匆匆,正要往宁苑去。
“主子?”湛云一出院子就看见了段云舟和禹回。
段云舟蹙眉看她:“怎么回事?”
湛云道:“阿瑶姑娘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我怎么问都说没事,可属下还是不大放心,想请大夫来看看。”
“又不适?”段云舟觉得她娇气,想了想说,“我亲自去看看。”
虽然两人的住处挨着,但这实际上是段云舟第一次进来。穿过院子一路走到主屋,发现房间的门并没有锁,他试着推了推,门口应当是有什么东西在挡着。
湛云悄悄觑着他的表情:“主子,属下来开吧。”
段云舟没什么耐心,也不管屋里的人有没有听到动静,直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禹回。
主子之名不得不从,禹回在湛云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站出来,嘡得一脚踹开了脆弱的木门。
门后杂七杂八地堆了许多东西,有圆凳、脚踏还有衣箱,此时都被禹回踹的平移三尺,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
段云舟厌恶地侧了侧头,等禹回清理干净才抬步走进去,却发现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床上的人。
阿瑶在睡觉,准确地说,应当是陷入了一场梦魇。
她听不见声音,看不清东西,整个人被黑暗包裹着在陌生的地方漫游,不知方向,不知尽头。
她觉得害怕,觉得恐惧,忍不住想伸出手臂抱住自己,可指尖才摸上肩膀的那一刻,忽然有人猛地扯住她的胳膊,霍地给了她一耳光。
又是那道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声音,尖锐且刺耳:“贱人,老娘当初把你买回来,是叫你扭扭捏捏不长进的吗?记住你的身份,下作的东西,别忘了,你的身体是主子的,遮掩什么?!”
阿瑶木然地点了点头:“奴知道了。”
她只是个低贱的奴婢,是主子养在院中的玩物。
身上又隐隐作痛了起来,那人仍在不停的叫骂,阿瑶耳旁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救救我,我好累。”她想逃跑,却找不到出口,每一个方向都有凶神恶煞地护院把守着,从早到晚地盯着院中的每一个人。
“谁来救救我。”
周身的黑雾逐渐散去,眼见慢慢现出一些模糊的轮廓,阿瑶隐约看见一个长身玉立地年轻公子朝她走来,他弯腰伸手,好像在说要带她离开这地方。
她惊喜地伸手给他,却在下一刻被人猛推进身后更浓地黑暗中去。
在最后一颗,她清晰地看见了来人的长相,高眉薄唇,平添几分凉薄。
“公子!不要——”阿瑶挣扎着挥手,霍然坐起身,终于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起的有些猛,太阳穴微微胀痛,阿瑶无力地垂着肩,倚在枕头上给自己揉了揉,然而,没过一会儿她便察觉到什么,僵硬地直起身子,扭过头,对上三双尽写着一言难尽的眼睛。
再然后,她又看到了七零八落的凳子桌子。
段云舟站在嘴前,眼眉死死拧着,看不出到底什么意思。
阿瑶刚从噩梦中醒来,根本没有精神去分辨他的想法,委婉道:“公子……有事找我?”
段云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禹回忙跟上,临走前给了湛云一个安抚的眼神。
少女脆弱的模样仍在眼前徘徊,她竟然在梦中都在唤他。
不过是救她一命,就让她有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段云舟觉得烦闷,他倏地停了脚步,皱着眉问:“戎嘉平还没到?”
禹回小心翼翼:“应当是快……”
话没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招摇的笑声,来人和段云舟差不多大,个高腿长,容貌精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下点着一颗细小的黑痣,眼尾一挑,好像勾人的妖精。
段云舟看他不大顺眼:“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逛窑子。”
戎嘉平早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手中折扇一抹,凑过去挡住半张脸,故作神秘道:“你不是有个小美人养在身边?”
段云舟神色一冷:“什么意思?”
戎嘉平笑眯眯道:“柯裕已经告诉我了,你原本是要把她塞进我这儿的,后来又反悔,不会是万年老树开了花?”
禹回跟在两人后面,听到这话,默默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段云舟冷笑一声,直接拆穿他的目的:“棋子而已,你要是想要,送你也行。”
戎嘉平却挑挑眉:“我正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