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少轻狂周向晚

周向晚浑身都痛,骨头痛,头痛,脸也痛。

被车碾过时他还没有死,每一次破风箱般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看见自己的腿就在眼前,肠子还在蠕动,他抽搐着只求快死,然后被碾了第二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粉身碎骨。

周向晚满头大汗,先望见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下一秒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小桔灯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

那人一身黑色西装,坐得无比端正,发丝却有些凌乱,皮肤白透,唇色淡淡,眼神淡淡,衬得他眼睛极黑,黑得都有些吓人了,让周向晚想到了中国神话里的仙人亦或是游离的鬼魂。

原因无他,这个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吴凉,为什么你在这?”周向晚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吴凉,严格来说并不是周向晚朋友,而是一夜/情对象兼顶头上司。

周向晚和他爸的关系还没到水火不容的时候,周鉴林以为周向晚只是单纯的叛逆,将周向晚扔给了公司最年轻的行政总裁吴凉,给他当秘书。

周向晚自是不服,处处与吴凉作对,直到某一天出了意外和吴凉打了一/炮,可是在那之后不过三天,吴凉就死了。

吴凉的死因可笑又可怜。吴凉发烧,外出见了前男友一面,回来的路上遇到抢劫犯,双方争执间,吴凉为了保护前男友被刺死。

“不应该吧?”周向晚捏了捏眉心,恍惚道:“这世界真的有天堂?那也不该是你来接我吧?我妈呢?”

吴凉眉头不受控制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既然醒了,就放开手。”

吴凉缓缓举起手臂,周向晚这才发现自己仍无意识地抓着吴凉的手腕。他皱着眉满心疑惑地松开手,感觉五指有些僵硬的酸痛——什么情况?

这时,周向晚发现自己打着吊瓶,而吴凉眼眶发红,似乎是被打了一拳。

吴凉嫌弃周向晚,嫌弃得非常光明正大,用力甩甩手腕,往后坐了一点,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嘴唇靠近边沿试了试水温。

周向晚盯着杯子里的水,顿时觉得自己渴了,心想吴凉人还不错,被揍了还守在这里照顾他,以后可以对他客气点。

谁知下一秒,吴凉举杯,兀自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啪一声将杯子扔进垃圾桶,一滴水也没给周向晚喂,缓缓起身理衣服似乎是准备走了。

周向晚满脸都写着懵,道:“你不喂我喝?”

吴凉眼角一抽,冷淡道:“我凭什么伺候你。”

“哎,不是,”周向晚一动肚子就疼,似乎是被捅了一刀,只得瞪着眼嘶声道:“……那你坐在我旁边干什么?”

“因为你抓着我不放。”吴凉低头看,语气说不清是冷淡还是厌恶,道:“周大少爷,你好自为之。”说着,吴凉转身慢慢走了几步,握住了门把手。

周向晚陡然想起此情此景为何如此熟悉,因为他早已经历过一次。

这事儿说起来倒十分丢脸。

前面也说了,周向晚年轻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大少爷。吴凉受周鉴林之托管教他,本可敷衍了事,谁知他对周向晚严格无比,一份报表打回来重做了五六次,这就不说了,迟到五分钟,还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年轻时的周向晚烦透了他,哪里受得了这种鸟气,在电梯里就和吴凉打起来了,按着吴凉没怼几下,阑尾炎犯了,吴凉不知周向晚阑尾炎,抓住机会翻身而上,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

事后一传十,十传百,全公司的吃瓜群众们集体高/潮,各大微信群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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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周向晚坐起身,“我打你哪了?我看看。”

周向晚学过专业的格斗,怒气一上来,基本只要三下,那人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早就忘了自己打了吴凉哪里,但肯定不会好受。

吴凉神色晦暗道:“怎么?周少要检验自己的胜利果实?”

周向晚愣了一下,他对吴凉的感情颇为复杂,歉疚,怀念,好奇,不爽,混作一团乱麻,让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吴凉正拧开门把手,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高大男人啪地推开了病房的门,撞开吴凉,扑倒在周向晚的病床前。

“周少,你可醒了,感觉怎么样?!”

此男子浓眉大眼,端的一派阳刚厚朴之气,正是周向晚的保镖钱盟,初中的同桌,退役后找不到工作就跟着周向晚混了。

不过,周向晚嫌他嗓门大,颇有菜市场站街妇女之姿,打发他去做了公司安保部部长。而且,他总觉得,钱盟对他有非分之想,屁大点事情,但凡是关于他的,就要嚎得像天打五雷轰似的。

比如现在。

“周少!”钱盟捧着脸,颤颤道:“你丫怎么被打成这样?”转头看向吴凉,“吴凉,打人不打脸,您这过分了吧?你看看把周少打的,狗要闻不着味儿都认不出这是咱英姿飒爽的周大少!”

吴凉闻言,讥讽道:“你不就认出来了?”

钱盟丝毫没有听出吴凉暗喻他是狗,只觉他表情讨厌,当下捋起袖子要帮周少打回来。周向晚还搞不清状况,脑壳子咣咣疼,他拉住钱盟,皱眉道:“吵死了,你送他回去,别骂人。”

周向晚本是好意,他猜吴凉是跟着救护车一道来的,毕竟这个点了,还真不一定能打到车。

吴凉根本懒得多看这俩糟心玩意儿一眼,生硬道:“不必麻烦,告辞!”拉开门一步跨了出去,反手重重扣上门,啪一声巨响。

钱盟嘀咕道:“什么素质,这医院呢,吵醒了隔壁老大爷怎么办?”

周向晚躺回去,道:“你来得正好,给我倒杯水。”

钱盟在包里翻了翻,“不成,刚动完手术不能喝水。还好我刚去专柜搞了一管唇膏。”拧出一大截要给周向晚涂,慈祥道:“咱涂个圣罗兰2018年全球限量版润唇膏。来,少爷,嘟起咱漂亮的嘴。mua!”

“算了。”周向晚挥开钱盟的手,“镜子。”

钱盟失望道:“真不涂啊,那老子不白买了吗?”

周向晚:“留着送你女朋友。”

“我他妈哪来的女朋友。”钱盟失望地调好靠背高度,打开带来的包,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放在周向晚前面。

卧槽。周向晚表情瞬间凝固了,咋一看他被自己的脸吓了一跳——镜子里的男人,一头张扬的白色长发,挑染了几缕基佬紫,乱蓬蓬地向四面八方炸开,周向晚抖着手把头发撩到耳后,露出耳骨上齐溜溜一排造型各异的耳钉,最骚的是他的烟熏妆,黑色的眼影晕散开,活像一只大熊猫,灰蓝的眼珠闪着异样的光芒。

那是25岁的他——Thekingof杀马特。这一下的视觉冲击,顿时就让周向晚有了重生的真实感,他伸出食指,愣愣地点着镜面,“怎么,会这样……”

钱盟没听出周向晚话语里的复杂意味,兀自撕了一袋冰袋,啪一下拍在周向晚脸上,道:“嗨,被吴凉打肿了呗,明天就会好了,您啊放宽心再眯会儿。”

周向晚扶着冰袋又一头栽在了枕头上。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游手好闲,人嫌狗弃的太子爷。

周向清去世两年。

萧锦河出国。

钱盟还是他保镖。

吴凉……也还在。

周向晚翻了个身,心想如果这是真的,他死也不想再过一次上辈子那样操/蛋的人生了。

这厢吴凉出了病房,腰就直不住了,勉强撑到了电梯,见里面没人,捂着肚子,很疼似的弯着腰。

“嘶——”吴凉撩开衬衫一看,腹部没有伤痕,却很疼。他本就有胃病,被周向晚拳拳到肉地招呼,此时胃一阵绞痛,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蛋。”

骂完,吴凉疲惫至极——平时为公司熬夜爆肝就算了,还要帮老总带熊孩子,今日一架,笑话似的闹得人尽皆知,再过几个小时又要上班,老总和下属那都还要给个交代,简直没脸见人。

吴凉打了车,硬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此时已经半夜三点了。

吴凉推开门,客厅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晕下是一个倚躺在沙发上的身影。

那是吴凉的男朋友,杜枫。

吴凉轻手轻脚地换了鞋,按理来说,杜枫来他家要么是要熬夜加班懒得坐一小时车回去,要么是来找他上床。

无论是哪种他都不应该睡在沙发上。

吴凉隔着三米都闻到了杜枫身上浓烈的酒气,他的西装外套垂落在茶几边沿,鞋子也没脱搭在沙发扶手上,手臂挡着眼睑,只能看见□□的鼻子和胡子拉扎的下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宿醉后的颓废。

吴凉微微蹙眉,将凌乱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收拾好,戴上塑料手套替杜枫脱了鞋,最后准备抱杜枫上床睡觉,刚摆好姿势,准备使出力气,杜枫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杜枫是被渴醒的,睁眼就看见了吴凉,他坐起来说渴了要喝水。吴凉拧开茶几上的矿泉水,凑在杜枫嘴边,喂他喝完。

“头疼么?我抱你去睡觉?”

“不用。”杜枫用力揉了揉脑袋,“我听说你把太子爷打进了医院?”

“没有,”吴凉站起身,脱力似的倒在了沙发上,“他阑尾炎,我就打了他一下。”

杜枫阴阳怪气道:“你跟他作什么对,周向晚他已经烂透了,你看他那妖里妖气的样子,周董本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你意思意思,你那么上心干嘛?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么?”

“嗯。”

吴凉像虾一样瘫在沙发上,拿了个抱枕捂着胃,“尽人事而已。这次我与周向晚彻底撕破脸,老总应该不会让他跟着我了。”吴凉勉强笑笑,却仍是满心烦忧,毕竟以他对周向晚的了解,他最看重的就是他那张脸了,也不知会迎来他怎样的报复。

杜枫盯着吴凉看了一会儿,忽地坐到他身边,揉着他后脑的头发,道:“宝贝,趴下。”

吴凉推了他一把,甩了甩头,道:“不做。胃疼。”

杜枫笑道:“吞下去说不定就不疼了。乖,你不是最听我话了吗?”

吴凉累的要命,恹恹道:“精/蛋/白并不能起到稀释胃酸的作用。我现在应该吃药。”

杜枫露出恼火的表情,却又强行压下,硬是温和道:“如果你后面能用就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呢?吴凉。好几天没见面了,我真的很想你。”

“明天再做吧。我累。”吴凉虽然这么说着,语气却有些心虚。

“可我现在就要,”杜枫掰过吴凉的脸,温柔道:“你臭毛病那么多,除了我会对你好,没有人会要你的,你要听我话,知道吗?”

吴凉心想:“我还不够听话吗?为什么他总是说我没人要?像捡垃圾一样。”吴凉想是这么想着,却不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不好。

“我们在一起也两年了,”吴凉抬起头,小声问他:“你想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你住三楼,我住二楼。我尽量和你一起睡。”

杜枫先是皱起了眉头,而后微笑道:“吴凉,这两年我升得快,本就有人说闲话了,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住一起,那还得了?”

“我会很小心的。”

杜枫摇了摇头,果断道:“再等等,过一阵子,等我升上销售总监吧。”

吴凉沉默,偏过头闭上眼睛。杜枫摸了摸他头发,吴凉偏开头,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头发。”

杜枫一僵,道:“吴凉,你生气了?我又不是别人。”

吴凉正色道:“我没生气,我只是不习惯。”

杜枫叹了口气,道:“那算了,你连头发都不让我摸,还怎么和我住在一起?同居的事,再等等好不好?”

吴凉顿时觉得愧疚,勉强笑了笑,道:“好。”

杜枫满意了,哪怕这人再优秀再有钱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里?他微笑着,强硬地掰扯着吴凉的下巴,道:“乖。”

……

三分钟后。

吴凉趴在水池发出阵阵干呕,身后是杜枫无动于衷的洗澡声,他胃里像被塞了一块冰,这冷在四肢百骸蔓延,让他发起抖来。

窗外朝阳升起,吴凉只觉那太阳白惨惨,冷冰冰的,让人感觉不到日出的希望。

吴凉强撑着去上班,周鉴林安慰了吴凉几句,再狠狠将周向晚贬了一通,说是会再行安排。吴凉清静了几天,以为从此能远离这智障太子,很是宽慰。

没想到,一个注定不平凡的早晨,周向晚又出现在他办公室前台。

第一眼看去,吴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一直觉得就周向晚的表现而言,他去泰国由男人变成女人才是他人生的正常走向,这突然从小畜生变得人模人样,不得不让人怀疑他要搞出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