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逼婚大戏

院门前是条两丈宽的路,如今,草都衰败了,被积雪厚厚的盖着,唯有几棵榆树坚强挺立,而树旁,立着个人,手撑着树干,看去是刚刚从后面绕出来。

不知他在那待了多久,只穿了件袍子,宽肩上覆了一层雪,也不知道掸一掸。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因为当她看到那个人时,只觉周围一空,仿佛一切都变成了白色。

天没了,地没了,她好像飘在空中,先是看着那人在远处,然后距离慢慢接近,也不知谁走向了谁,想来是被风吹到了一处吧。

他瘦了许多,整张脸的轮廓愈显深邃,竟有几分凌厉之势,令人见之心惊。

原本如星辉般的眸子,此刻异常暗沉,深深的嵌在眼窝里,像是静止的夜空。

唯有唇是动着的,即便他抿得很紧,如同一条直线,可是她能看到他的唇角微颤,好像要对她说什么。

阮玉心头一抖,急忙转身。

转瞬一想,她为什么要回避,如是倒好像……

于是,又慢慢转过来,努力调整表情。

可是她为什么要面对他?如何面对他?这依旧是个问题,只不过此刻,她不能再转回去了,如是倒好像,倒好像……

金玦焱深深的望住她。

她瘦了,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却很好的样子。

只是,她怎么会好?他能看出她的强作镇定,于是,他也动了动唇角。

她穿得很粗糙,但足够厚实。衣裤都是乡下常见的棉衣棉裤,肥肥大大,还镶了圈兔毛,耳朵上也扣了两团,配上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得她看起来就像只小兔子。

但是他还记得,成亲第二日,她穿着大红色刻丝牡丹花开通袖袄、墨绿色镶襕边的综裙站在福瑞堂的样子。

当时他是气冲牛斗,但也没有忽略她的美丽。他头回见人将红配绿穿得这么养眼,简直是惊艳。

可是现在……

她还在冲他笑,浅浅的弯起唇角,淡粉色的唇瓣有些颤抖,但依旧对他绽开灿烂,他听到她问:“你,还好吧?”

这一刻,他忽然想将她抱进怀里,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才能填满满心的空落,可他只是攥紧了拳,紧紧的攥着,然后,霍然转身……

他竟然走了。

阮玉望着金玦焱远去的背影,听着踏雪之声单调的传来,亦渐渐远去,怔了半晌,忽的笑了。

他大约只是来看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这样也就放心了。

放心就好。

笑,也不知他跟温香什么时候成亲?成亲了没有?关于他的事,她一概不问,也没有人再次说起,想来他此番出行是费了些心思吧?以后,当不会再出现了吧?即便……也是这样的擦肩而过吧?

她望了望天边……

太阳已经落山了,最后一片霞光敛尽,只余一层淡淡的青。

阮玉收回目光,转身,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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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进门就是满眼的张灯结彩,不管是哪个,见了面就给他道喜,他方记起,今天在饭桌上,姨太太已经把钟忆柳塞给他了。

他立即沉了脸,负手就往清风小筑而去。

这边更热闹,好像满府的人都过来了,抬眼一望,人们正在主屋出出进进。

主屋……

阮玉……

众人见了他,一迭连声的往里通报:“四爷回来了……”

“四爷回来了……”

卢氏打扮得很喜庆,神色却有些仓惶,见了他就跟梦游似的叨叨:“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他谁也不理,只管进屋。

人们就起哄:“新郎官进洞房啦……”

然而忽听里面乒里乓啷一通乱响,夹着一个女人的尖叫,紧接着,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人被金玦焱拎出来,像丢块破抹布似的往外一扔。

“璧儿……”

璧儿满心愤恨但表面上很是诚惶诚恐的走过来:“四爷……”

“我不是说谁也不能进这间屋子吗?你是怎么看着的?”

璧儿心道,表姑娘非要进,我有什么办法?可是转念一想,立即眼睛一亮。

“百顺,千依,圆子,还有你,你……你们把这守好了,谁也不准放进来!”

钟忆柳从地上爬起来,裙子脏了,凤冠也歪了,见璧儿挡在门口,立即跳脚大骂:“小贱人,竟敢挡你奶奶的路?还不给我让开!”

“是四爷交代的。咱们是四爷的人,自然要听四爷的话。你又是哪门子的奶奶,敢进我们爷的屋子?”

“我是你们金家的四奶奶,你眼睛瞎了?”

“呵,我倒没听说有自封为奶奶的,我只知道,只要没拜堂成亲,就算不得夫妻!”

……“《大盛律例》,《婚姻法》的最后一条……若男女双方没有行拜堂之礼,便不算礼成。金玦焱,我们本来就不是夫妻!”

金玦焱心头大痛,袖子一挥,桌上一对龙凤花烛哗啦一下就滚到了地上。

再一扫,鎏金盘子盛的什么花生,枣子,桂圆,还有一对合卺交杯的青玉杯统统落地。

紧接着,金镶玉的如意、青瓷梅花的瓶子、黑漆象牙雕芍药的插屏……乒乒乓,乓乓乓……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

金家四爷就是非同凡响,成一回亲,就把屋子砸个乱七八糟。上回是新娘子砸,这回是自己砸,真是……啧啧。

钟忆杨在外面蹦着高的要往里冲:“金老四,你太不像话了,你始乱终弃,你把我妹妹至于何地?你给我滚出来,咱们单挑!”

姨太太拍着大腿坐外面干嚎,跟死了人一般。

璧儿小腰一叉,往前一迈:“表公子,话不能这么说吧?自始至终都是表姑娘一厢情愿,我们爷可什么都没答应。就说今天这亲事,也是姨太太自己做的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都不顾了,我们老爷还不知道呢,也不明白这是哪家的规矩!”

钟忆杨见面前忽然蹦出个明眸皓齿的俏丫头,顿时一愣,紧接着眼睛一眯。

“这是哪窜出来的小贱人,小浪蹄子?金家还有没有家法了,就任由贱人在这胡诌?还不给我把她叉下去,乱棍打死!”姨太太在地上翻翻乱滚,破口大骂。

钟忆柳扶着母亲,一个劲哀嚎:“我不能活了!娘啊,女儿没脸见人啦……”

“柳儿啊,娘对不住你啊,对不住你爹啊!人家看咱们孤儿寡母,把咱往死里欺负啊。娘也不活了,跟你找你爹去啊……”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闹腾什么?”

一声怒吼,一切都安静了。

金成举打院外走进来,一看这架势,顿时明白了,当即气得眼前一黑。

卢氏上前,就要哭诉,被他拨拉到一边。

“这是我金家,你们就算要闹腾,也得看我答不答应!你们若是有个分寸,我金家就好吃好喝的供着,若是得寸进尺,没事搅得我家宅不安,就哪来的滚回哪去!”

金成举把话往这一扔,转身向外走去。可是刚到门口,人就晃了晃,一头栽倒。

“老爷……”

“老爷……”

“爹……”

见金成举倒了,姨太太又要开嚎,钟忆杨上前:“娘,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万一姨夫出点什么事,还不得怪咱头上?”

“那你说怎么办?事都到这份上了,如今忆柳算谁家的人?”

钟忆杨瞧了瞧妹妹的眼泪汪汪,又看了看守在主屋门口的人,目光格外在璧儿身上盯了一会。

“依我看,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反正忆柳也进了他的屋,咱们话也说到份了,忆柳就是他金家的人,他们想赖也赖不掉!”

姨太太想了想:“对,咱们已经过了明路,若是金家不认账,就告他们!”

“对,告他们!”

姨太太起身,要往外走。

钟忆柳还期期艾艾的朝主屋瞅:“表哥……”

姨太太气得给了她一巴掌:“表什么哥?你已经是金家四奶奶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入洞房不成?”

钟忆柳只能瘪着嘴,委委屈屈的跟她娘走了。

这三人路过门口那团呼天抢地的时候,都没瞧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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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成举病了,是旧病复发,大夫开了药,嘱咐好生养着,再不能动气,便走了。

卢氏哭哭啼啼,欲言又止。

金成举把脑袋转到一边,闭着眼,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金玦焱有心让卢氏别在一旁招人烦,可是卢氏迫切需要对丈夫表达关爱,就是不肯走。

谁都没办法,如果点破,卢氏怕是要哭得更欢,于是都在那闷着。

还是金成举开了口:“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卢氏急忙上前,挤出笑脸,金成举就把脸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