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九章
容初一时没有防备,被冲过来的谢怀裕一把推开,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好在她眼疾手快扶住了桌沿。
再抬起头来,只见谢怀裕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张开双臂挡在李景恒的面前,神色警惕地看着刚刚稳住身形的容初,出声厉呵:“大胆奴婢,谁给你天大的胆子敢对二皇子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容初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对李景恒动手动脚后,差点被气笑了。
她真想反问他哪只眼睛看见她对李景恒动手动脚了!这个谢怀裕总防她防得跟什么一样,仿佛她能将李景恒吃了一般。
若非不能在别的凡人面前暴露,她真想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好好收拾收拾!
容初深呼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脸上的笑意对谢怀裕道:“这位公子,您定是误会了,我没有对二皇子动手动脚,不信你可以问他。”容初说完,眼神示意李景恒赶紧说两句话还她清白。
然而安静坐着的李景恒好似没收到容初的暗示一般,仍旧一句话不说,只将方才容初放进他手中的玉环收进怀里。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没有得到李景恒的回应,谢怀裕认定容初处处都是坏心眼,于是更为恼怒地开口教训:“谎话连篇的奴婢,半分规矩都没有!你主子从未教过你,在主子面前该自称‘奴婢’的吗?”
“你……”
“算了怀裕。”
就在容初忍无可忍时,李景恒终于开了口,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一副和事佬的口气,“容初你先退下,我与怀裕还有要事相商。”
真是马有失蹄,她竟让这小子占了便宜,竟直呼她的大名!
容初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爽统统吞进肚子里,瞪了一眼面前的这两个少年,冷哼一声,心中暗道,她堂堂上神,不可跟两个凡人小子计较!
愤愤地想着,容初扭头就走。
看着容初气鼓鼓向外走去的背影,李景恒忍不住眯了眯眼勾起唇角,原来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仙也有吃瘪没有办法的时候。
李景恒倏然露出的笑意让谢怀裕瞬间怔愣,在谢怀裕的印象中,自先皇后出事以后,这位与他差不多年岁的二殿下便再也未露出一分笑意。
如今他展颜一笑,像极了城外京郊漫山遍野的桃花,芳菲蕴藉。
是因为方才的那名婢女吗?
谢怀裕拧了拧眉头,有几分疑惑,他对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婢女并无好感,他可没有忘记那日在庆云宫前,正是这名婢女在与谢琼萧打听二皇子的事。
还是有些不放心,谢怀裕出声道:“殿下,您可知方才那名宫女的底细?她突然被调进庆云宫,会不会是陈贵妃的手笔?”
“不会。”李景恒将视线从门口处收回,指了指方才容初坐过的位置对谢怀裕道,“坐下说话。”
“容初不是陈贵妃的人,这一点怀裕可以放心。”
见李景恒对容初的身份有把握,谢怀裕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在李景恒身侧坐下,开口与李景恒禀报今日得来的消息:“陛下四月中旬会去围场狩猎,我爹想要借此机会对陛下下手。只要陛下驾崩,他们便可扶持三皇子上位。”
李景恒闻言抬起头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直直望进谢怀裕眼中,开口声音却波澜不惊:“消息当真?”
“消息当真。”谢怀裕点头。
“好,余下的事情你无需再插手,莫让谢丞相怀疑到你,这几日你也莫要进宫。”李景恒沉声说着,直起身来向窗外望去。
窗外依旧萧索肃杀,枯木虬枝无半分春色。
唯一一抹亮眼的色彩是枯树之下那一抹淡粉色。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容初回头,就见殿内的李景恒正透过雕花的木窗向这边看来。
她可还没有消气!
容初白眼一翻,别过视线,重新落回一边的“鬼”身上,继续道:“也就是说,你暂时不想离开,想留在这里寻找你的记忆?”
“鬼”重重点头道:“是的,实不相瞒,第一次见到仙君时,我便有种淡淡熟悉的感觉。”
容初冷哼一声,抱着双臂倚到身后的树干上,嘲讽道:“少来这套,天上地下,本星君相熟的神仙妖灵不多不少也就那么几个。五千年来,本星君兢兢业业,从未招惹哪个男神仙,你可莫要坏了本仙君的名声。”
“仙君您放心,虽然我现在只是个没有记忆的元神,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您这样的。”“鬼”连忙为自己辩解。
“……”容初抿着唇,冷冷地看着“鬼”,默不作声地在他面前化出风听剑。
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仙君仙姿绰约,倾国倾城,我这种无名小鬼自然是不敢高攀的!”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知名。”容初收回佩剑,望着“鬼”正在缓缓变化的面孔,问道,“既然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不若本星君为你取一个怎么样?没有名字,终归是不方便的。”
“你从画中来,一人有千面,不若唤你‘千面’吧”。
“千面多谢仙君赐名。”“鬼”也不挑不拣,欣然接受容初起的名字。
那边李景恒同谢怀裕议事迟迟未完,容初无聊地蹲在地上捡了根木棍画符。
画着画着,她突然注意到,就在枯树脚下,有几根泛着绿意的嫩芽冒出土壤。
这么一根小草,正正好好提醒了容初。
皇帝不待见李景恒,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庆云宫因阴气过盛而寸草不生,宫中“仙官”称之为“不祥之兆”。
若是庆云宫能重新焕发生机,自然也就消了皇帝心中的芥蒂。
如今开阳正好将庆云宫截留阴煞的封印打破,万物复苏不过也是时间的问题,她大可以再添一笔,让宫中的花花草草早些长出来。
就在容初敲定主意时,同李景恒说完事的谢怀裕走出殿门。
一出门,谢怀裕就瞧见蹲在地上自言自语并且还拿着根木棍在地上乱画的容初,嫌恶地拧了拧眉,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何李景恒会让这种又蠢又不懂规矩的女人留在身边?
谢怀裕出门的那一刻,容初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他,瞧见他臭着脸色朝这边看来,容初心中冷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坏小子,就该给他点教训!
容初目送着谢怀裕向宫门口处走去,就在谢怀裕还差几步到门口时,容初指尖一动,谢怀裕的脚底凭空就多出来一块石头。
谢怀裕丝毫没有防备,脚尖直直拌上去,然后整个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前摔去,倒在地上时,脑袋正正好好摔在了门槛上。
容初眼睁睁地看见他白皙的脑门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一个大包。
“哈哈哈哈,谢公子,平地摔跤也是本事!奴婢这边恭送谢公子,下次再来,下次再摔!”容初不留丝毫情面地开口大笑。
谢怀裕黑着脸迅速从地上爬起,回头狠狠地瞪了容初一眼,那眼神仿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恶狼。
目送谢怀裕灰溜溜地出门,容初心情大好,站起身来施法也感觉顺畅了许多。
隔空将庆云宫的大门关上,容初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升起的绿光好飞舞的萤火虫一般。
淡绿色的光芒在她的手心凝聚成一颗手掌大的光球,随后升至空中,在阳光之下炸开。
闪烁的绿光纷纷扬扬地落下,好似是漫天绿色的雪。
落在干枯的树枝上,树枝重新长出嫩芽,嫩芽很快长大,眨眼光秃秃的树木便已枝叶繁茂,绿叶成荫;
落在空落落的花坛中,一朵朵鲜花破土而生,争相绽放,不知何处而来的蝴蝶也在花丛中翩翩舞起来……
不过一刻的时间,原本萧瑟空寂的庆云宫便完完全全换了个模样。
容初最后将目光落在殿前的池塘之上,她原身为天池金莲,本就喜水……
李景恒一出门看见的就是容初赠他的满园春色。
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一时间愣在原地,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没有容初的身影。
他转了两圈,遇见游荡的千面,询问之后才知容初在庆云宫的莲池。
原本熟悉的路,因生出的花草树木而变得陌生,树枝披拂,李景恒来到莲池边,拨开层层藤蔓,目光最后落在池中央的人身上。
她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莫名地,他竟能想象出她的脸上是怎样明媚的笑意。
初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她踩着湖面缓步向他走来,在她的脚边有通体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
每走一步,她脚下的湖面都会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每走一步,她走过的地方都会生出一朵红莲。
——步步生莲。
李景恒怔愣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容初,缓缓抬手捂住左心口处,那里在砰砰砰地跳动。
他一个人生活了许久,看惯了满园的萧瑟,习惯了游荡的小鬼,唯独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他在活着的第十五年,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