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生产队办公室，火灾过后,一切还没恢复，不过夜里依旧有人值班。

“永卫,是你？慌慌张张的,咋了？”

“卫生员呢？我闺女生病了，要找卫生员给看看。”

“呀，不巧了,卫生员这两天去公社培训去了，他走前给我留了抗生素,你看你要不要拿一只去用。”

值班员给何永卫递上一只药。

何永卫怎么说也是派出所领导,他自然万分尊敬,看领导火急火燎，不谈批条直接就给药。

何永卫接了，心情却还是复杂，“不知闺女是啥病,合不合适用这个啊！还有别的吗？”

“没了，一般来说都是小病,这个药能治感冒,还能镇痛,就算有别的也比不上这个见效快啊！永卫,你回去试试，不行再想办法。”

何永卫反问：“还有什么办法？卫生员什么时候回来？”

想想何诗芽冒虚汗的样子，何永卫一阵揪心：“还有没有人会看病的？”

“我就知道有个霍先生,但他是算命的。”

何永卫直接无视了霍先生，他才不信那些算命的。

“除了他呢？”

“再没有了，一般都是直接去公社找公社的卫生员了，他们水平高，不过公社路途遥远……”

好主意，就去公社，何永卫几乎不加思考的说：“队里有车吗？我要带闺女去公社。”

“队里板车队长带去交公粮了……”

何永卫后悔怎么没早点买个自行车。

“还有谁家有车吗？”何永卫突然想到何诗芽修拦河坝的时候自制的那个板车，实在不行他就把闺女一路推过去。

“我记得王春龙家有一个，她闺女经常骑那个来回县城运东西。她闺女现在回来了，车应该也在家里。”

“王春龙？谁呀？”何永卫对村里人的名字都很陌生。

直到站在王春龙家门口的时候，何永卫心里还是有点犹豫，因为他知道了王春龙的女儿就是王小花。

他自认对王小花的态度并没有偏倚，但不知对方心里作何感想，大家都是成年人，看得出王小花目的性很强，何永卫已经给了她难堪，这次登门真的很微妙。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何诗芽的性命安全还是第一位的，何永卫这么想着，叩响了王春龙家的门。

午夜一点，万籁俱静，何永卫的敲门声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出了头。

没一会儿，王小花来开门。

“永卫哥？你咋来了？”白天王小花确实非常被动，她也有点生气，但是大半夜被何永卫敲门，看见何永卫英俊的脸，一瞬间就啥气都没有了。

王小花家周围无数双眼睛像暗夜里的萤火虫，何永卫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王小花显然也意识到了，把身子探出门去。

王小花认为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交锋，看到的人越多越好，这可是他何永卫主动找上门来的，这机会一定要抓住。

“我想找你家借三轮车。我刚去了一趟生产队，队里的车去交公粮了，我跟队里人打听，他们说你家有，所以我就来了。”

何永卫开门见山。那些八卦的人并没有因为开门见山而退缩反而越来越好奇了，理由就是王小花的举动非常奇怪。

她神态扭捏，不时的弄弄头发，捧捧脸颊，动来动去似乎在求偶一般。

王小花也没回应何永卫，何永卫找她她很开心，可是何永卫说出来的理由，她很失望。

这大半夜的来敲门。竟然是为了借三轮车。王小花作为村里唯一一家有三轮车的人家的女儿，因为有三轮车从来都特别骄傲，村里其他人三不五时就有人跟她借车，她连正眼都不瞧一眼。

推辞总是：“哎呀，我也要回去上班，我也要回去上课的啦，所以给你我不方便。你们不用经常去公社和县城用不上的啦。”之类的话。

所以王小花对于拒绝别人的方法，那是必须的烂熟于心。

面前的是何永卫她并不想拒绝，可是她也不想无缘无故的帮何永卫这个忙，一切还是要看何永卫的表现。

但凡有点脑子就应该看出来王小花心里在想什么了，何永卫确实也已经看出来了。他没有把王小花想的特别过分，不过白天给她难看的事情，随便哪一个大闺女都受不了啊。

“王小花同志，白天的事情对不起了。”何永卫很真诚，有一说一。

“哟，”王小花脸上的笑容，脸上的表情逐渐不那么严肃了。

“永卫哥，你给我道啥歉呀？你做错什么了？”

王小花给脸上鼻子了。

何永卫确实应该道歉，不过他有没有好好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今天白天你到我家做客。我却因为家里的私事。没跟你打招呼。现在想想好像是太没礼貌了，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王小花差点没翻一个白眼，什么？何永卫对她的伤害那么深，最后仅仅就道了这么个歉？

她不信何永卫不知道她生的到底是什么气。

“对不起呀，永卫哥。明天我要回县城了，三轮车我还要用呢，今天晚上实在是不方便借给你，你看看这天都快亮了。”

王小花说完这事就要关门，她倒不是真心想要关门拒绝，她就是想让何永卫拦她一把。

果然，这门还没关上，何永卫的手就已经拦住了门框。

王小花觉得这个场景很美，何永卫很男人。

“王小花同志。我需要你的帮忙。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大半夜的找你借自行车吗？”

“什么理由？”王小花当真是不感兴趣，来找她们家借车的人太多了，听过的理由也太多了，疲了。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要不然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跑我这来干什么？不过永卫哥，我不会因为你有急事就帮你。谁家没有点儿着急的事情呢？我明天也要急着回去上课。”

“我知道，王小花同志，我理解你说的。我承认我来是太贸然了。这样，你今天晚上借我，明天一早我就把车还你。”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要骑着三轮车去公社，然后马上赶回来，明天早上还给我？”

何永卫认真的点点头。

王小花这下总算是有点好奇了，“行吧，永卫哥，你说是什么事儿？”

“何诗芽，就是我女儿，她生病了，很着急。可是咱村的卫生员被派去学习了，不在这边，所以我想拉她去公社卫生所”。

“生病了，要拉去公社？那岂不是很严重的事儿。”

何永卫肯定的点点头：“是的，好像是吃坏了。”

王小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吃坏了，永卫哥，你是欺负我不懂科学文化知识啊。吃坏了肚子顶多也就是个肠胃炎，能有什么大事儿！多喝点热水，隔一晚上就好了，至于要这么火急火燎的来借车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也就是说你女儿吃坏了肚子。病的严重到你要当天晚上骑三轮车去给她看病吗？看急诊，你觉得公社卫生员会不会收你？”

“王小花同志，这不是我们俩现在该讨论的问题，我是来跟你借车的。”

“哦，行行行，我知道了，你是来跟我借车的，好。这救人的理由了……要我借车也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儿？你说，只要是我何永卫能做到的，我一定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也没那么严重啊，永卫哥。你要是答应我以后每周都到县城来找我。我就答应。”何永卫每周要去一次公社述职，王小花早就调查清楚了。

“什么？”何永卫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每周来县城找我。”

何永卫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已经很强了，王小花在考验他的忍耐力。

“王小花同志，我希望你知道我今天过来是跟你借车的，我找你借车的理由只有一个，是因为你家有。并且我不希望你拒绝我是因为我女儿病得很严重。我知道我不应该要求你帮我，但你也不应该趁人之危，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我跟你只是泛泛之交，没必要经常联系，我自己有妻有女也理应避嫌，今天就当我来错了。”

何永卫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没有三轮车可以，但任人摆布不可以。

何诗芽必须去医院。既然借不到车，那就背她去。

他就不信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何永卫转身的一瞬间，王小花听到周围左邻右舍的一阵唏嘘。有些人甚至觉得听这件事情很无趣，便关了窗户，发出啪嗒的响声。

王小花顿时觉得很丢人，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提出这种要求已经够鼓足勇气的了，居然还被拒绝了。

偏偏何永卫步履如疾风。

王小花急了。

“何永卫，你给我回来。”

这下子周围的开窗声又响了起来，不少人又探出头看。

何永卫也很想继续往下走，但是想想何诗芽痛苦的样子，坐在三轮车上怎么也比自己背着过去舒服啊。于是他咬咬牙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王小花。

王小花说：“我借给你还不成吗？我借你，你女儿生病了，我也很着急。你别把我当成坏人。”

何永卫对王小花深深鞠了一躬，认真的说：“王小花同志，谢谢你。今天这事过后，我一定让何诗芽与你结拜姐妹。她一定不会忘了你这份恩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小花深深的闭上了眼睛，该丢的人也都丢了，该尝试的也都尝试了，甚至连趁人之危这些事情她都做了。也许何永卫就是他得不到的那个人吧，王小花知道，这一鞠躬预示着她这个白马王子的梦，该醒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会有一个词叫白月光，可以望见，但摸不着。她决定这次回城里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去城里找个老实人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吧。

王小花这边死了心，何家这边却还没跟上节奏，还在炸锅。

等何永卫骑着三轮车回到自家的时候，发现全家人都起来了，纷纷在数落钱冰梅。

“你不该给孩子吃剩饭。”

“你不该让老三大半夜跑出去。”

……

何永卫听都不想听，穿过一片骂声，径直背起了何诗芽把她放在三轮车上。

“走，咱上公社看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