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死亡吗。】

猩绯问它。

这话在虫族中很罕见。它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害怕是什么？】

【就是有一天，也许你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不害怕。为什么要害怕这个？】

【我也不怕我有一天永远都不会再醒来。】猩绯轻声道，【但我不想另一个存在有一天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它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女王会比我们活的更久。】

【……除了女王呢？】

它迷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雄虫的人生中，没有除了女王的第二个选项。

【你有想过女王的命令吗？】

【什么意思？】

【女王下达的命令，你有没有想过完成之后的事情？】

【你很奇怪。】对于猩绯超过了它理解范围的行为，它显得有些焦躁了起来，【为什么要去想？完成之后，自然会有下一个命令。只要执行就可以了。】

【如果……我不想呢？】

【什么意思？】

如果，执行女王的命令，会产生他不想看见的结果呢？

但猩绯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什么。】

它没有继续追究，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把黄金女王捆束好了吗？】

【嗯。】

它没提那枚虫卵，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它已经输给了猩绯，所以猩绯可以全权处置，而它根本没有资格问起。

可是，既然猩绯没有要回指挥权，它便依然可以命令他。

【食物改成营养液，直接注射进入她的体内。不要把她放开。】

【……嗯。】

……

陈蕙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束缚带”这种东西。

层层叠叠的白色带状物，像是紧实的布，又像是某种柔软的金属——总之，非常坚韧的将她紧紧缠裹在床上，蒙住了眼睛，蒙住了嘴巴，只露出了鼻孔，用以呼吸。

怎么说呢……

陈蕙心想，她之前只在漫画，或者电影里，见过这种装束——用来关押某些极度危险的犯人。一般是反派BOSS，或者反派BOSS手下的得力干将。

我可是个良民啊……

陈蕙在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被剥夺了视觉和活动能力，让她感到非常不安，因而情绪方面变得尤其敏感和脆弱。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随即，在一片黑暗中，陈蕙突然感觉到了有谁碰到了她的手。

【猩绯？】

【嗯。】

【放开我。】

【不行。】

【你在做什么？】

【将维持你生命的营养液注入你的体内。】

【……我可以自己吃。】

【不行。】

【……】

如果早知道要被强行瘫痪……

陈蕙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当初的选择，发现自己还是太没有经验了。

她就不该选择心脏，而应该直接让另一只雄虫刺穿她的脑门。

她就不信，当场脑死亡还来得及救回来！！

这时，她感觉到了手背上微微一痛，那是她很熟悉的，打针时会有的，注射器推入的感觉。

虽说在这星际之间，她被敌人束缚在病床上，连进食都只能靠营养液注射，听起来实在是惨急了，可是……

这和地球上打针时一模一样的感受，却还是让她感到了一阵怀念。

明明是刺痛，却让她紧张之中，莫名的感到一丝安心。

……这也太糟糕了吧！

【这是什么？】

猩绯看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物。他放开了她的手背，伸手轻轻的碰了碰她眼眶边被濡湿了的束缚带。

【水？】

陈蕙轻声道：【是眼泪。】

【眼泪？】

但这是陈蕙无法向他解释的东西。

她说：【猩绯。】

【嗯。】

【我想看着你。】

【……】

【只露出眼睛，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眼睛又不会放出激光，毫无危险性。

大概猩绯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伸手拆开了那蒙住了她双眼的束缚带。

乍一见到光明，陈蕙很不适应的眯起了眼睛，却被逼出了更多的泪水。

猩绯从没见过这个。

他弯下腰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近了仔细观察道：【眼泪是什么？】

他的发丝几乎都要垂到她的脸上，鼻尖都快要碰触到鼻尖，只要再低头一点点，他的嘴唇就能贴上她柔软的唇瓣。

而陈蕙这时才终于渐渐适应了光线，将视线落在了猩绯的面容上。

她对上了他那双漂亮却诡魅，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力和危险性的美丽眼眸：【……是觉得痛苦的时候会出现的东西；但高兴的时候也会出现。】

【我不明白。】

【这很复杂……你没有必要知道。】

陈蕙以一种“这题难度超出考试大纲了，同学们了解一下就好不用会”的语气这么敷衍道。

【……】闻言，猩绯皱了皱眉头，就真的没再多问。

他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直起了腰来。【好了，你现在看过我了。】

眼见他似乎又准备把她的眼睛蒙上，陈蕙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却沮丧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动上一下。

她只能无奈道：【你会陪着我吗？】

【我会在这看守你。】

【……看守我？好吧……不过，你可以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吗？】

【为什么？】

【我难受。】陈蕙看着天花板，慢慢的眨了眨眼睛，于是又有一滴眼泪，沿着眼尾滑落。【我好难受啊，猩绯。】

【我会使用医疗舱为你扫描。】

【不，那不是医疗舱可以检查出来的问题。我只是需要有个人陪在我的身边……】

【我吗？】

【嗯。】

虽说你不是人，但就像之前那样……唉，眼下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为什么？我没有治疗的能力。】

【有些时候……只要呆在一起，就会好受很多了。】

【……为什么会这样？】

【你问我为什么……】陈蕙无奈的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毕竟你是一只虫，而我是一个人。

但她没想到，猩绯继续道：【为什么……你明明也没有治疗的能力，可是这样接触着，我的心脏……好像也痊愈了。】

【你的心脏？】陈蕙微微一愣，【你的心脏怎么了？】

【之前变得很沉重。】

【咦？什么时候？】

猩绯顿了一下，然后真的按照陈蕙的要求，坐在了床沿。

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道：【从你说，‘我原本希望你是不同的。’那时开始。】

【咦……】

【你是对我做了什么吗？】

【噗。】

【你为什么高兴？】

【因为没想到啊。】要不是被死死地缠住了嘴巴，陈蕙现在一定扬起了唇角。【我还以为，你不会有什么感觉呢。】

【感觉……喘不过气来。】

【……好坦率。这一点和人类不一样呢，不过我不讨厌诶。猩绯，这就是你的可爱之处嘛。】

【可爱……】

【对啊，我有教过你可爱的意思吧？】

【你说，可爱的意思是，会想要让你产卵。会让你想要接近，想要保护、照顾……】他顿了顿，才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什么，轻声接道：【我？】

陈蕙夸奖道：【记性真好。】

他立刻紧接着问道：【你也会保护我吗？】

【嗯？】

【就像你保护那枚虫卵一样，保护我？】

【……你真的觉得你需要我保护吗……？】

【……】

【你看你，把我绑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我就算愿意，也做不到啊。】

猩绯微微握紧了她的手，似乎在犹豫。

陈蕙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立刻勾紧了他的手指说道，【我会保护你的。】

【……】

【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你放开我吧。】

【你在骗我。】

【我没有。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放开上半身也可以……我只是太难受了，被这样束缚着。更何况……你不是对我说过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遇到危险。我不会伤害自己的。我也伤害不了啊。】

【……】

猩绯没有回答，但过了半晌，只听【啪嗒】一声，陈蕙上半身紧紧裹缠着她的束缚带，真的解除了。

【……你就非得这么严格嘛？】陈蕙有些无奈道。【说只有上半身，就真的只有上半身？】

【……】

看着他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自己不说话，却对这件事情表达出了不容转圜的坚定，陈蕙忍不住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朝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在之前的相处中，猩绯已经很熟悉这样的信号了，他顺着陈蕙牵引的力气，坐了过来。

【猩绯。】在决定继续说下去之前，陈蕙用力的握紧了他的手，以防他又像上次那样，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力量对比，陈蕙很怀疑猩绯如果真的想走，就算她再怎么用力，估计也很难留住。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决定说下去：【我觉得，你是不同的。】

猩绯的手果然立刻就想往外抽，陈蕙发现自己拉不住他整只手后，迅速调整策略，拽住了他的小拇指。

【你听我说完啊！！难道对猩绯来说，我不是不同的吗？？】

猩绯果然顿住了。

他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一点，所以愣了一愣。

陈蕙连忙趁热打铁道：【我对猩绯来说，也是不同的吧？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不活下去，为什么要保护虫卵——我跟你所见过的其他女王，绝对是不同的，对吧？？】

因为其他的女王都是女王，而她只是披了一层女王皮的普通人类少女……

种族都完全不一样！

如果人类跟虫族女王一样，那才糟糕了呢！

而猩绯沉默着，默认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