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梦里

九月的阳光不如六月酷暑来得炽烈,枝叶寂寥的梧桐树下落满了枯黄。

铁门被打开,季轻盏提着东西小碎步快速走了进去。

蒋商低头给铁门重新上了锁,视线从她手里那一堆大包小包上扫过。

扯了下唇:“啧。”

季轻盏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蒋商眼底那抹闪过的轻嗤,像是在对她的礼物嗤之以鼻。

这让她立刻像个被惊住的刺猬似的,条件反射的怼了句:“你笑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堆精心准备的礼物,也没有那么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吧?

季轻盏忽然想起之前她是在闲鹤山庄见到的蒋商,而那里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去。

可蒋商不仅天天住在那,还能让管家车接车送,想来的确很不对劲。

但又仔细想想,蒋商姓蒋,蒋从霖也姓蒋,而闲鹤山庄是蒋从霖家的,说不定这两人还是什么亲戚关系呢。

怪不得看不上她这些礼物,像蒋家那种富五代的家族,眼光都被养刁钻了,对礼物的要求肯定不同寻常。

季轻盏在心里猜疑蒋商家世,忽然感觉到手心重物突然一轻,接着就被人提走了。

她立刻抬起头:“你干什么?”

蒋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一手提着重物,另只手勾着串包租婆应有的大串钥匙,转身进了保安室。

季轻盏连忙跟上去,追问个不休:“怎么是你负责开门的?老林呢?”

老林是福利院的保安老大爷。

蒋商放完钥匙就转身退了出来,他站在保安室的台阶上,低眼看她:“他请假了,我帮忙看一会儿。”

“……哦。”季轻盏扫了眼蒋商手里那堆东西,这才恍然大悟般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着蒋商,变脸如翻书,笑得像个奸臣:“你真是个大好人。”

“……”蒋商没搭理她,转身就走。

季轻盏提着东西扛哧扛哧又连忙跟上:“真的,你不仅长的好看,还对福利院孩子那么好,对我也很好,是个大善人,你跟我之前见过的那些纨绔子弟都不一样。”

她是夸上瘾了,但蒋商却没反应。

进福利院教室前,蒋商突然停了脚步。

“季轻盏。”他喊了她一声。

叫的是全名。

不熟悉季轻盏的不知道她对别人喊她全名有种说不清的恐惧感,这让她突然想到了她那个很久没联系的哥哥,吓得她立刻站定。

回应的尾音都带着颤:“……怎么了。”

蒋商偏头,垂下眼睑看她,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妖孽似的,问道:“怕什么?”

“……”季轻盏不好意思说这是被她哥吓出来的后遗症。

嘴硬道:“没有,我哪怕了。”

“嗯。”懒洋洋应了声。

这一刻,周围气氛有些微妙,蒋商又不说话了。

季轻盏不知如何缓和氛围,低着头皱着眉,绞尽脑汁的想着话题。

这时,她忽然敏锐的听到蒋商语气轻了下来。

“以后再拿那么多东西可以让司机帮你拿过来。”

季轻盏抬头,满脸不敢置信。

他这是在关心她?

这是不是说明他现在对她也有了点感觉?

蒋商对上她疑惑的目光,眉尾稍扬:“怎么?”

季轻盏又低下头去:“嗯……我不太好意思跟司机说,万一被拒绝了会很尴尬。”

蒋商盯着她看了数秒,话峰突然一转。

“你那个外号……”他皱了下眉:“谁起的?”

季轻盏如实回答:“我同事啊,怎么了?”

“不喜欢为什么不说?”蒋商看着她,目光带着一种少见的强势:“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不喜欢?”

这绝对是季轻盏第一次听到蒋商说那么多话,一连全是质问。

她呆在原地懵了两秒,瞪大了眼睛:“我要是说了,他们万一说我开不起玩笑怎么办?”

她就是这么个人,平时看着有勇有谋,没心没肺,但其实却是一个很害怕麻烦别人的人。

她怕麻烦别人,同时也是个怕麻烦找上她的人。

除了这个,她还特自恋的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比如就像“季绿绿”这个外号一样,明明不喜欢,但偏偏又不敢对那些人发脾气,因为怕被说她开不起玩笑。

听到回答,蒋商沉默了,他看了她一眼,收了视线。

“走了。”

说完他就提着东西迈着长腿率先进了教室。

“……”季轻盏觉得这么久没见,蒋商变得更莫名其妙了。

*

今天口袋过生日,福利院内部特别热闹,所有老师都给口袋送了礼物。

季轻盏把特意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给了口袋:“小寿星,今天很帅哦,姐姐祝你13岁生日快乐啊。”

“谢谢姐姐!”口袋呲着口大白牙抱着礼物迫不及待的就拆开了。

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变形金刚。

他眼睛顿时发着光,抱着舍不得撒手。

季轻盏摸了下口袋的脑袋,站直后往不远处正在跟刘霞露交谈的蒋商看去。

这时,口袋放下变形金刚,抬头看了眼蒋商,又一脸奇怪的挠了挠头:“姐姐,告诉你个秘密,自从那天你跟这个怪叔叔一起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我的名字了。”

季轻盏低下头,笑道:“是吗?”

她心里一直都觉得这是蒋商在逗小孩子玩。

“嗯嗯!”口袋点头,随后嘟囔道:“不过他还是记不住其他人,只记得我跟刘奶奶。”

季轻盏没注意听,问了别的话:“那怪叔叔有没有给你生日礼物呀?”

她倒是好奇蒋商会送什么礼物。

一提到这个,口袋脸上笑容消失,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他拉着季轻盏出了教室,一路来到了他所在的宿舍。

口袋指着书桌下面山丘一般的书堆:“这些,还有那些,全都是怪叔叔送的。”

“……”

季轻盏上前仔细翻了翻。

好家伙,蒋商大手笔的把从初中到高中三年级所有教材、练习册以及模拟考卷全都买来了。

*

晚上七点,生日party开始,唱完生日歌,分完蛋糕,季轻盏被一堆小孩簇拥在中间给他们讲故事。

有个小朋友玩心上来拿着蛋糕抹在了她的脸上。

她笑着,好脾气的把蛋糕也抹在了那个小孩脸上。

这一抹就是条无法回头的路。

事情迅速发酵,到最后,所有小孩们都拿着蛋糕互相涂抹了起来。

“……”

她好像惹了大事。

季轻盏忽然瞧见蒋商站在一片干净的角落里,浑身僵硬。

她心里起了点坏想法。

——把蛋糕抹到蒋商的脸上!

想着,她拿着块蛋糕就已经付诸了行动。

有个年轻女老师见此立刻瞪大了眼,内心直呼:季小姐冷静!不要啊!!!

但奈何已晚,当女老师终于从一堆小孩里艰难挤出来时,这边的季轻盏已经将手里的奶油抹到了蒋商的脸上,然后边笑的直不起腰,边指着蒋商损道:“你这副模样就像——像只偷吃了奶油的仓鼠!”

“好可爱啊!”

“你一个人在这待着多无聊,一起玩啊?”

女老师:“……”

完了,一切都完了,世界该毁灭了。

季轻盏笑着笑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眼前蒋商丝毫没有一点被逗笑的意思,他冷着张俊脸,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这副模样倒不像仓鼠了,像只能吃人的大尾巴狼。

“……”

季轻盏慢慢敛起了笑容,心里渐渐不安了起来。

美人好像生气了,怎么办?

沉默半响。

最后蒋商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收了视线,没再看她,冷着张脸转身迈着长腿离开了。

蒋商离开后,女老师才颤颤巍巍的凑到季轻盏身边,小声提醒:“蒋先生有洁癖。”

季轻盏:“?”

女老师补充:“很严重的。”

季轻盏心中生出不安:“……有多严重?”

女老师:“之前有个男同事不小心把他衣服弄脏了,他好几个月都没理过那个人,后来甚至干脆装从来没见过他。”

这么严重!

季轻盏脑补了一下蒋商几个月不搭理自己的模样。

沉了心。

她立刻放下手里的蛋糕,连忙追出了教室。

蒋商要是不搭理她,她还怎么要微信?

怎么追他??

绝对不行!!!

*

季轻盏追出教室,远远就瞧见蒋商站在院中的洗头池前,他俯着身,垂着眼睑,慢条斯理的洗着手,好看的俊脸没什么表情。

她快步走过去,站在了他身边。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有洁癖。”

洗干净了手,蒋商伸手把水龙头关了,语气冷淡:“没事。”

“……”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季轻盏低着头,盯着光滑地面在心里纠结。

下一秒,一只湿润修长的指尖触上了她的脸。

“这脏了,傻子。”

蒋商刚洗过手,指尖湿润泛着凉,触到她肌肤时让她浑身一颤,登时傻站在原地像个僵硬的雕塑。

蒋商另只手拧开了水龙头,沾了点水,然后动作轻柔的擦拭着她右脸上的那抹不对称的奶油。

他低垂着眼皮,手上动作轻缓,十分认真,像是在完整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季轻盏脸色顿时涨红了起来。

啊!

啊啊!

啊啊啊!

这个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是不是对自己的颜值没有明确的自知之明?

季轻盏垂下的睫毛轻颤,心脏跳动异常迅速,燥热从脸颊蔓延至耳后。

她有些受不住蒋商这么撩拨,反射性拍掉了他的手,惊恐十分的捂着脸退后,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不用了,我自己能擦干净。”

“已经干净了。”

蒋商神情平静的拧上了水龙头。

季轻盏觉得自己的脸此刻快要烧爆了,她捂着滚烫的脸,顶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盯着眼前男人张了张唇:“你,你怎么突然……”

“我不仅有洁癖。”蒋商打断了她,解释道:“还有强迫症。”

“……”季轻盏硬生生止住了剩下半句。

哦,给她擦奶油原来只是因为强迫症?!

得,又是她自恋了。

脸上热潮退散,她忽然没了心情,低着眼,转身往教室走去。

之后的生日party,季轻盏故意忽视蒋商,玩游戏不叫他,蛋糕没他的份,吃饭不盛他的饭。

院长让她传话,她只传小纸条。

“季轻盏。”蒋商晃了晃手里的纸条,挑了眉:“什么意思?不会说话?”

季轻盏看了他一眼,低头“撕拉”扯下白纸,抓着笔在纸上潇洒挥霍。

啪的一声,她把纸条摊开在他面前,转身踩着细高跟离开了。

蒋商垂眼,目光落在纸上。

上面三排大字笔锋利落:人狗殊途,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

*

生日party结束,季轻盏没再看到蒋商,应该是早就离开了。

她离开福利院时心里还憋着一股气,蒋商一定在耍她玩!

她白天竟然还没出息的在他面前脸红了!

他肯定在心里嘲笑她了!

她走近路边,一辆熟悉的奥斯莱斯停驻在那,而此刻的蒋商正靠着车门低头把玩手机。

听到脚步声,蒋商抬起了头,放下手机,他靠着车,眼里噙着抹笑,以一个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她。

“上车。”

模样慵懒,像个妖孽。

“……”

不,她不能被美色所诱。

她要捍卫最后的尊严!

季轻盏这会儿还生着蒋商的气。

他心情好了,朝她勾勾手指她就要摇着尾巴巴巴去当舔狗吗?

撩完人就不负责,这是人干事?

他让她上车,她就要上车吗?

她偏不!

这么一想,季轻盏顿时更气了,她踩着细高跟,视若无睹的转身离开,像是躲瘟神一样站在远处。

她低头翻着的士司机的电话。

“季轻盏。”

蒋商走近她,喊了她一声。

季轻盏当做没听到,干脆扭过了身,她背对着他,没好气质问:“你不是走了?还来找我干嘛?”

半响后,蒋商没了动静。

很好。

走就走吧!以后她再搭理他就是狗!

下一秒,她听到蒋商叹了口气。

他伸手拉了下她手腕。

“这不是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