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衡站在原地片刻，被楼半遮挡住的阳光在他的鼻唇处形成交界，眼睛没在阴影里，只萃着一点碎光。

“耀耀说这两天你很忙。”他稍稍组织言语反抗了一下。

庄晏见他不过来，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嘴角还勾着浅淡弧度，笑容却漾到双颊，漫入被墨镜遮挡的眼底。

他迈着步子走过来，走到叶衡面前，斜了一下手，“昨晚都忙完了，走吧。”

叶衡几乎在对方一靠近，就闻到了一丝咖啡的苦涩味。

到底不好拒绝好意，叶衡半是无奈地上了车，脑子里还在转着早上和系统讨论的“怎么将剧情走回正轨”这种事。

叶衡看了一眼驾驶座的人，很想问一句“你喜欢我什么？我改可以吗？”但到底不可能就这么问出口，只能在报了地名后闷着脑袋，尽量不让情绪泄露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驾驶座的人在等红灯的间隙，忽然道：“以后叫我名字就行。”

叶衡抬头，眨了眨眼。

庄晏开了点窗透气，“或者更亲昵的也可以。”

叶衡正想着怎么回应，及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成功拯救了他的脑细胞。

叶衡看了一眼名字，接通，“学长。”

驾驶座的人也立刻停了声响。

“你和闻先生到了？我应该也快了。”

“吃过了，不用给我买。”

在叶衡一一应完，挂断时看了一眼九点半钟的时间，嘘了一口气，庄晏才出声，“什么学长？”

叶衡动了动嘴唇。

他现在和庄晏说话，总觉得有点紧张，想了一下才跟他解释和闻卿以及闻轩的关系。

庄晏随着车流缓缓发动车辆，才接着问：“他们每年都陪你去扫墓吗？”

叶衡摇摇头，“不是，就这一回……”

庄晏声音平淡，只是还咬着不放，“那怎么过去了这么久，才突然找到你要一起扫墓？”

叶衡有些莫名，“是我舅舅让他们来的。”

庄晏顿了一下，才放缓了语气，“纪家的舅舅？纪繁舟？”

叶衡早知道对方把自己查的清清楚楚，也不奇怪他能猜到，点头应是。

庄晏听到这，才缓和了表情，唇角翘起，“说到这，应该没有人会不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来我家应聘钢琴陪练？”

这句话起点很轻，尾音拉长，裹挟着说不尽的意味。

叶衡抿住唇，心想着还是来了这些让他无法直面的问题……

叶衡看了一眼窗外，假装若无其事道：“闲得无聊吧。”

庄晏没听到想听的答案，倒也不急，问道：“那你打算教多久？等耀耀学成？”

这个问题对于叶衡来说相当难回答。

毕竟他任务一完成随时会走，根本没想过能教多久。

见叶衡默然许久，庄晏扣住方向盘，声音很轻，“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打算在我家养老了。”

叶衡抬头，“我没这么说。”

庄晏轻笑一声，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你上次本来要在生日宴上弹给我听的曲子后来没弹成，能再弹一次吗？带歌词的那种。”

叶衡脸颊爬上热度，转过头，“歌词早忘了。”

庄晏挑眉，“说起来生日礼物你也没给我准备，生日宴也毁了，钢琴也坏了，我其实是最大受害者？”

叶衡：“……”

叶衡讷讷半晌，才鼓着半边脸颊道：“你怎么这么小气。”

还记仇。

驾驶座的人抖着肩笑了会才停下来。

今天来墓园的人比平常多一些，门口的几个小店铺生意显然很好。

周围有人注意到来车，多看了几眼，又小声讨论着走开。

充沛的阳光似乎驱散了一点行人的哀愁，路边的草叶都卷着边儿灿烂摇摆。

几乎在叶衡下车、看到一旁凉亭里歇息的人的同时，闻卿两人也看过来。

几人相向而行。

庄晏落后叶衡半步，走在他旁边，左手状似无意地牵过去。

等叶衡反应过来想抽手时，闻卿两人已经到了近前。

他只得一边打招呼，一边晃着手想重获自由。

闻卿仍旧戴着金丝边眼镜，骨架修长，此时目光落在庄晏身上，“这位是？”

庄晏将手握紧了一点，笑道：“他朋友。今天给他当司机。”

叶衡掌心被揉的一激灵，顿时抛弃了继续挣扎的想法，假笑着点点头，“我们先进去吧。”

闻轩审视地看了几眼庄晏，似乎对对方戴着墨镜颇为不满，最终却没说什么。

闻卿在买花束的摊位旁顺手买了两瓶水，转身递给叶衡，“今天天气比较热，喝点水。”

庄晏一手夺过，淡笑道：“谢谢，我帮他拿。”

闻卿按了按镜框，回以微笑，“叶衡自己有手吧。”

庄晏将牵着的那只手轻轻拉起来，“不方便，还是我拿着吧。”

叶衡眼神警告了一下庄晏，奈何自己的爪子被捉得相当牢固，只能道：“我自己可以拿。”

庄晏挑起眉尾，“嗯？那你拿着吧。”

话这么说，拎着水的那只手却往旁边一晃，生生和叶衡拉开了距离。

叶衡瞪了他一眼，只能横过去一步伸手。

一时间两人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庄晏趁势将人揽在怀里，嘴唇擦过叶衡的发尖，看着人急了，才把手收回来把水递给他。

叶衡立刻后退一步，也趁机脱离钳制恢复自由。

闻轩站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庄晏看了闻卿一眼，勾着唇角，似笑非笑。

叶衡快速向前两步和闻轩并排，身后两人提步跟上。

闻轩才柔和了神色，温声道，“……纪董昨天还在问我什么时候把你带回去，毕竟新房子的手续还得办一下。”

叶衡喝了一口水，润润干燥的唇，“等过段时间吧。”

闻轩转头看了一眼庄晏，声音放小了一点，“房子不是主要的，纪董想让你回去见见你外婆。”

叶衡朝他看过去。

闻轩瞅着他，叹了口气，“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叶衡搜索记忆，依稀想起原主的外婆——纪综的发妻，应该是十几年前就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记事都不清楚了，纪蕊的葬礼也没来参加。他回去恐怕这位纪老太太都未必认得出来。

闻轩见他想的入神，提醒道：“纪老太太经过治疗，开年后记性就好了很多。”

叶衡做出恍然的表情，依稀明白了为什么纪繁舟突然找上了自己，开口就是补偿。

庄晏耳尖，基本上听了个差不离，但听见纪家的事也只是随意过了一遍脑子，毕竟很多事他早已听闻。

纪蕊的墓碑就在不远处，叶衡慢下脚步，呼吸都放轻了。

虽然他一直觉得在书中世界的一切都很玄幻，甚至没太在意过自己的生死，但不代表他丝毫不在意存在于原主胸腔中的一些无法拔除的情感。

比如对生母、比如对庄晏。

几人缓缓停在墓碑前，庄晏摘下墨镜，收进口袋。

叶衡余光扫过去，注意到庄晏眼下的青黑比昨天看到的更严重，眼底还有无法忽视的红血丝，眼尾微垂。

闻轩自然也注意到了，之前的一些不满倒淡了些。

闻卿低头瞧着墓碑前的一束花，道：“看来我们不是第一个来的。”

叶衡也颇意外，他想不出在A市谁会来看望纪蕊。

如果说有这么一个人在，那原主也不会自十五岁后一直就处于没人管的状态。

闻轩也挺意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会不会是你父亲叶明旷？其实研究生那会我见过他，他们俩当时挺相爱的……”

就是不知道怎么后来变成了这样。

“谁知道呢。”叶衡垂下眸子，“他应该还在国外吧。”

从原主幼时的记忆来看，原主父母那段婚姻里，恐怕从头到尾付出感情的只有他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母亲。

“听说叶总回国了。”

冷淡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人一齐看向庄晏。

庄晏双目注视着叶衡，“前两天就回来了。”

叶衡抬了抬眉头，没应声，倒是闻卿说出了他的想法，“叶明旷回国，第一个知道的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而且都过去两天了。

庄晏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叶衡脸上，见他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才接着道：“在纪阿姨墓前，就别说这些令人不开心的事了。”

***

太阳正热盛，闻轩接了个电话就提前离开，闻卿和叶衡一道回去。

庄晏倒还是任劳任怨地当个普通司机。

只是特意将叶衡塞在了副驾驶上，由着闻卿坐在后车座，甚至想着以后开两个座位赛车的可能性。

叶衡看时间不早，想得好歹是为了自己的事奔波，于是回过头问闻卿，“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吗？”

闻卿看向他，一手抵着下颚，“嗯，我听说市中心有家日料店很有名。”

庄晏搭着话茬，“那我们一起吧。”

叶衡看一眼庄晏，才继续问闻卿，“学长最近不忙吗？”

闻卿淡淡摇头，“电影还有一两个月才开机，我现在只是和导演编剧以及主演沟通了一下，帮编剧把一些专业知识添加进剧本里，除此之外就只是看文献。”

庄晏颇感兴趣似的问他，“闻先生是演员？”

闻卿：“不是。”

叶衡帮他补充，“学长是博士，被邀请来做电影的学术顾问。”

庄晏见叶衡帮对话说话，眯了眯眼睛，才继续问道：“是哪部电影？”

闻卿：“《静候》。”

庄晏挑眉，“那看来闻先生是生物药领域的有为人士了。”

闻卿问：“你知道这部电影？”

庄晏颔首，“同性大ip改编，我是资方。”

叶衡：“？”

闻卿听着那语气里带着的一点孔雀开屏的小得意，看了前座的两人一眼，眼尾微挑。

叶衡来了点兴趣，好奇问：“那很巧了，这部电影主演是谁？”

庄晏自然一清二楚，“影帝，游哉。”

叶衡虽然来这个世界不久，但对游哉也早有耳闻，正想再问，就听闻卿提到电影的故事背景。

“……我听编剧说，游哉饰演的主角卫涯生长在音乐世家，从胎教就开始熏陶，从小教授钢琴，但他却只对医药感兴趣，不过迫于父母压力，也学了几年琴。但据我跟游哉沟通得知，他对音乐只会简单的认谱和手势，并不会弹奏，电影里最后会有他弹琴向爱人诉相思的情景，恐怕到时候剧组会请一位钢琴老师来教他。”

他目光转向叶衡，“听说你现在在做钢琴家教？”

庄晏一眼就看透闻卿的心思，“你想举荐叶衡？”

“不行？”

庄晏弯着眉眼，“大材小用了。”

叶衡听着话茬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到自己身上，颇有些莫名，才道：“一两个月教会钢琴？这恐怕不可行。”

闻卿解释道：“男主卫涯不喜欢钢琴，水平很一般，钢琴总是故意弹得很烂，才会让家人彻底放弃让他学琴，所以只要教一些简单易上手的曲子就行。”

庄晏忽然问叶衡：“你想去？”

叶衡歪头，“去哪？”

庄晏笑开，“没事。”

*

三人还算和谐地吃完饭，庄晏主动提出把两人都送到家。

从日料店出发，叶衡的住处反而是距离最近的一个。

闻卿明白庄晏这么做，多半是一会儿等叶衡下车，有话要和自己说，因此倒也没有拒绝，好以整暇地在后座翻看文献。

小区近在咫尺，叶衡正收拾了东西准备下车，手机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叶衡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对着“叶明旷”三个字犹豫了一下，才按下接通。

车缓缓停下，叶衡握着手机下车，和庄晏两人道过别，才对着手机道：“您好，有事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才有了声音，听声音仍然健康有活力，“爸爸都不知道称呼？”

叶衡抱着脱下的外套神色不变，脚下步子不停，“所以，有事吗？”

那头气息重了一些，“我回国了。”

“两天前？”叶衡问。

“你知道？”叶明旷皱了皱眉，随后想到什么又释然，“是庄晏告诉你的？”

叶衡正想问他怎么知道庄晏的事，忽然，眼前横过来一只男性的粗壮手臂。

叶衡顺着眼尾看过去，才看到一个穿黑西装、戴墨镜和工作牌，活像售楼部接待小工的男人挡在自己斜侧方。

“叶先生对吗，还请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男人的声线生硬冷厉，一点不像是请人去好好谈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