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上旬，正是虔城最热的时节，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滚出一连串的噪音，从一只滚轮，到两只，再到十只一百只，成千上万只。

人影像密密麻麻的行军蚁，摩肩接踵你挨我碰，头也不抬成群涌向校门口。

毕业季，虔城又迎来了每年一度的人口大迁徙。

直升飞机盘旋在学校上空，记者戴着耳机，声嘶力竭的在轰隆隆转动的机翼下直播这次毕业盛会。

“……据统计！虔城本次将涌入六百万颉待就业的应届毕业生！”

“他们将脱离象牙塔！离开伊甸园！成为虔城建设下的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

摄像师疯狂对着记者打手势，记者连忙改口道：“让我们把目光投向2025届的毕业生们！”

直升机迫近地面，一股狂风掀起来，吹的尘土乱扬，一群穿着超短裙的女孩着急忙慌的去捂裙摆。

尖叫声，轰笑声，狂风怒号的声音。透过电视有力向林双冲击而来。

“……”

紧跟着，电视跳频到下一个节目，大厦内又恢复成了人来人往的谈话声。

接待处唏嘘一片，“今年就业……”

林双收回目光，拿着手里足足十厘米厚的红头文件，翻到第一页读着。

“关于近期快穿工作者乱搞男女关系，肆意扰乱快穿世界秩序的相关通知。”

“……快穿工作者必须审核为是否为已婚人士……已婚人士将优先考虑被推送至优选世界……”

林双瞪着眼睛：“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主任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姓陈，负责快穿大厦偌大接待厅工作，坐在窗户口后，正翘脚拿着遥控器换台。

林双：“主任？”

主任斜眼，将林双上下打量，“意思是结个婚再来上班吧！不然你这种长的漂亮的小姑娘，万一又在世界里惹了风流债，总部会很难办的！”

林双：“……我才刚毕业，还没有对象。”

电视滴滴调频，画面转接到一个新闻栏目的拜访。

“林先生，近年来我国低欲望概念盛行，您作为全球最大的情/趣用品研发企业，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中年男子衣冠楚楚，正了正衣襟，道：“唤醒新时代男女性趣，一直是我们的企业宗旨。”

“听说贵千金一直不愿意继承家族企业，那您的继承人……”

主任：“小姑娘怎么不正经找工作呢？咱们这一行不好做的。”

林双抿唇：“我是冷门专业的。”

接待大厅人群喧哗起来，一楼的人纷纷举目看向二楼。

胖主任从窗口处伸出脑袋往楼上看去。匆匆捕捉到一个倩影。

“没办法，”主任摊手，指着那个身长腰细的女人背影，“现在管的严，混无cp的大佬，都要求要结婚才行咯！”

林双：“……”

“新规定下达，快穿世界工作人员将迎来短时间的人员空缺，近几天持证上岗的人免去面试环节，背调挪后，体检培训之后就可以直接上岗。”

“林同学，你要是想把握这次机会，就抓紧咯！”

“……”

*

*

离开快穿大厦，林双坐上公交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她拿出手机开机，一开机，上面几十个未接来电。

“……”

再点开微信，催婚的，催回家的，林母的消息水一样淹过来。

林双叹口气，再下一个电话打过来之前，关掉手机。

打开电视，林志勇跻身全球五百强的采访视频正在财经频道的广告时间被循环播放，像挥之不去的噩梦一样。

林双面无表情关掉电视，吃了一桶泡面后，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

*

“双儿，真可爱。”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蹲下身温柔的抚摸小林双的头。

小双儿懵懵懂懂的，一把捧花比她两个头还大，她小脸绯红，眼睛雪亮的很兴奋，“姐姐，双儿保证完成任务！”

“双儿乖。”女人提着裙摆站起身，她收了笑，缺乏表情的脸立刻显得惨淡起来，小双儿不懂，但别人都说结婚哭哭啼啼都是正常的。

婚礼开始了，满堂彩，宾客齐乐。

小林双紧张的回头，坐在客人席上的林母给她打气加油，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步子笨拙的迈向新娘和新郎。

新人好高，抬头而去，依偎在一起的人几乎看不到脸，他们的表情藏在黑里，新娘的身体摇摇欲坠，最后跌倒在地，热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

*

“……”

林双从梦里醒来，一抹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汗打湿了薄薄的睡裙，衣服汗津津的贴在胸口处。睡裙贴在皮肤上，她嫌累赘，干脆脱了个干净。

又趿着拖鞋去客厅喝水，黑黢黢的客厅亮起来，落地窗里映照出林双近乎完美的身材曲线。

她站在客厅的环形吧台前透过玻璃杯去看落地窗里扭曲变形的身躯。

林双回到房间，睡裙瘫在地上，她也懒得捡，直接裸睡。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第二天，林双饥肠辘辘醒来，按照惯例给手机开机，没有新的消息和电话。

她坐起来，拆第二桶泡面，然后打开电脑。

“征婚……启示……”

女孩叼着塑料叉，含糊不清的一字一字敲击键盘。

夜半，林双熬夜追剧，电脑滴滴作响，恰好电视剧播完一集，她去察看消息。

贴子回复率很高，但基本都是吐槽的。

“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

“不同吃同住，还不能睡，互不干涉生活和工作，杜绝金钱和感情往来，这比找单纯的饭搭子还要过分，奶奶又不是找祖宗回家供着的。”

“花瓶还要看着舒心呢，楼主连个照片都不放？”

“同性婚姻法通过之后，女同的结婚率也一年不如一年能打，就是因为楼主这种奇葩。”

“切，还不如买个娃娃回去，不哭不闹，不比一个祖宗舒心——”

“楼上是广告？征婚启事里说娃娃？”

“有型号推荐吗，那种的好看好用。”

“啪嗒！”林双删掉这条回复并楼中楼聊的热火朝天的所有评论一起送进了垃圾篓。

她继续顶帖，在电脑前蹲守了两天后，终于等到了一个靠谱的回信。

对面的要求不比自己低，理由是性冷淡，可女大当婚，拗不过家里要求，所以找人协议结婚。

两人一拍即合。

*

*

翌日一早，林双一身白衬衫出现在民政局。

“你好。”

“嗨？”

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和林双差不多高，戴一副眼镜。

林双拨了拨自己刘海，笑着，“你好，你是秦夕？”

“啊，不是。”这人似乎看呆了，忙回神，往旁边一指，“秦夕在那边。”

民政局前有一颗大树，树下的人穿真丝衬衣，雪白柔软，领口处软塌塌堆着，袖口挽在肘关节，衣服边缘掖进了裤子里，黑裤包裹的长腿又细又直。

太阳被切割成菱状的光斑，零零散散的投射在她身上，风吹时，树叶摇曳，和着树叶的投影，把她的五官隐藏在暗处，只有一双眼，在烈阳之下，淡棕色仿佛成了金色，剔透晶莹。

“秦夕！”

女人放下手，涣散的金眸凝具打量后，向她们走过来。

林双屏息，右手不断摩挲手机的屏幕，心想这样的人，不会是骗子吧。

“林双？”秦夕问。

林双点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女人又说：“愁嫁？”

女人说话言简意赅，要是意思补全，大概就是，你长的不差，为什么愁嫁。

林双：“我也想问你。”

两人沉默，各相回忆了一下对方，一个对婚姻恋爱有阴影，一个是生理功能障碍。

这么一想，两人对视，不免为对方感到惋惜，然后默契的撇开这个话题不谈。

近年来结婚率下降，民政局生意日渐惨淡，林双起了个大早过来排队，轮到了第一个。

张秋霜提前做了功课，结婚流程知道的比工作人员还详尽，加上工作人员稀罕这对璧人，流程走的很快，半个小时后，张秋秋霜就抱着两人的结婚证开始撒癔症了。秦夕和林双还顺便拒绝了工作人员展览照片的请求。

“别疯了，”秦夕从她怀里把结婚证抽出来，其中一本递给林双，“东西拿出来。”

三人就近寻了个咖啡馆，张秋霜瘪嘴摸出一式两份的合同，“咱们秦夕虽然有些毛病……可是这照片也太完美了，你们两多配啊！凑合着过呗……”

“不可能。”

“不可能。”

秦夕微眯起眼，林双主动递给她一支笔，两人纷纷在落款处签字署名，自此这个本来该婚前签署的协议，被两个神经大条的挪到领证之后，这才定了下来。

签完一份，两人动作一致将手底下的合同推给对方，张秋霜连连惋惜叹气，并絮絮叨叨劝秦夕去看病，积极配合治疗，丝毫不提林双的病症，只说秦夕耽误林双。

秦夕合上笔帽，林双慢了一步，秦夕没有把她的病症告诉张秋霜，不然张秋霜只怕感慨一句，两人简直天作之合。

“谢谢。”林双道谢，点的是只有两人知道的事。

“不客气。”秦夕大大方方承了，不然她怕自己受不住张秋霜一路没完没了的念。

张秋霜替秦夕收起合同，“秦夕，多损啊，又是婚前财产问题，又是无权干涉生活工作，感情二十岁的姑娘一枝花，就只能毁在你这坨空有其表的牛粪上了呗。

林双被张秋霜无厘头的比喻闹笑了，她弯着眼睛，笑时，秦夕竟然觉得姓张的说的颇有道理。

“感情不干涉你，你恋爱自由，我们随时可以离婚。”秦夕说。

张秋霜大怒：“秦夕！我是这个意思吗？你能不能争气点！”

林双莞尔，“你也是。”

张秋霜：“……”

*

*

领了证，林双和秦夕道别之后径直去了公司。

“这是证件。”还是那个窗口，她将结婚证的复印件递给胖主任。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复印件上，林双的伴侣信息经过特殊处理，无法识别。

“她是上市公司总裁，我们说好，不对外公开。”

陈主任一脸狐疑的看着她，林双的表情看不出破绽，证件无从作假，稍微核实就知道了。

林双偏头，“有问题吗？”

陈主任拖着便便大肚从接待室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不显眼的下巴一抬，说：“跟我来。”

“快穿大厦一共十二楼，一楼是接待厅，二楼丝岗前培训，三楼是项目负责人办公室，四楼是食堂，五倒八楼是穿越部，九楼是各个世界大佬的生活区，十楼和十一楼是医疗部门。”

“十二楼呢？”林双问。

陈主任大笑，压低声音说：“十二楼呢，用来隔离了一些特殊人群。”

“机构特殊，外界并不知道咱们的工作性质，这个你记得保密。”

林双点头，“我什么可以穿越？”

陈主任沉吟片刻，问：“林小姐，有没有喜欢的味道？”

“味道？”

“喜欢什么花呢？”

林双默然，“没有特别喜欢的。”

“那水果呢？”

“没有。”

“想不想升官发财，穿越之后都可以实现喔。”

林双：“和我的任务有关吗？”

陈主任一噎，他按下电梯，电梯直通向五楼，林双抬了抬眉稍。

“和另一半，感情还好吧？”

林双：“我们感情很好。”

电梯到达五楼，两人走出来。

“那就好，”说话间，陈主任接到一个电话。

林双主动回避，她开始打量眼前。入目，是一望无际的白，白色带着金属流光，和接地气的一楼接待处不同，这一楼充满了高科技感，墙体是被随意切割的不规则形状，舱门与舱门之间联系紧密，看起来，在五楼任职的人员有不少。

她漫无目的往前走，陈主任追上来，顺手推开一间舱门，房间里流动着蓝色的波纹，正中央是一个竖摆着的穿越舱。

“穿越过去之后，我还是我吗？”林双问，万一穿越之后变成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办？

陈主任哈哈大笑，早有预料一样，说：“穿越舱会读取你的身体信息，将另一个世界里你要替换的身份，潜移默化成你的样子，长相性格，都是你。”

林双微讶，陈主任拍了一下舱门顶部，营养舱徐徐打开，“有机会说不定可以重温小时候的自己，或者提前体验一下老年生活。可以进去试试。”

“好。”林双毫不设防。

陈主任笑眯了眼，“林双，咱们穿越的世界从某种意义来说都是真实存在的，人是多变最无法预测轨迹的生物，我们没有必须遵行的事件轨迹，穿越之后，你只要记住，不要入戏太深，不要提前死了就行。”

“死了会怎么样？”

“任务失败，蝴蝶效应下整个世界都会崩塌。”陈主任面色凝重。

林双正好奇的在观察穿越舱内部，闻言看着陈主任，“十二楼那些，都是入戏太深还有毁灭世界的？”

屋子里静了一秒。

“你很聪明。”

舱门慢慢关上，林双瞪大眼睛，“慢着！不是还要培训吗？”

陈主任抬起手腕，厚厚的油脂上戴着一块金属流光的表，“时间不早了，事出紧急，目前只有你最合适过去。”

林双无可奈何，“什么时候回来？”

陈主任笑着：“放心，该离开的时候你自己会离开。”

“去的世界是什——”林双的声音轻下去，她还想询问，可眼皮越来越重，视野里通明的房间也渐渐暗下来。

“这个差事不好做啊。”陈主任叹息，“不过没关系，回来的时候该忘的都会忘记。”

*

*

“宝宝，去了综合学校，一定要远离alpha，不能和他们说话、不能对视、最后不要有任何接触！”

“为什么？”林双听到自己软糯的嗓音，带着稚气，像刚升高中不久还懵懂无知的时候。

面前的女人温柔的替她整理着胸口的蝴蝶结，闻言，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她梦魇一样的声音萦绕在林双耳边，不，她现在叫柏淼。

“淼淼……alpha的心里全是……他们卑鄙、肮脏、无耻，无论男女！要离得远远的，知道吗？”

柏淼：“妈……”

“答应妈妈！”

“我，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