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 145 章

十一?月,江南落雪。

谢青吾水土不服,原本便有些不适,终于在某一?日和李云深一?同出?去后起了高烧,李云深下令将半个江南的医者寻来?看诊,结果人烧了三日,仍未转醒。

原本在皇城烤火的年大?夫几乎是被暗卫日夜兼程拎来?了江南,来?的不算及时,人已经快要烧坏了,咳嗽时断断续续的咯血,病弱苍白,好似窗外坠落的,即将融化的薄雪。

皇城的冬天干冷凌冽,江南却总是湿冷的,这些年他体内寒症越积越重,在大?雪中?追上李云深那两回险些将两条腿都冻烂了,好不容易将养着习惯了皇城的气候,如今跟着李云深四处奔波就没安定过?,不发病才是怪事。

也正是此时隆城传来?密信,云桑领八千兵力出?城求援隆城兵力不足三万。

——这是最好的时机。

马上就要冬天了,边境粮草运送已经迫在眉睫,外族更是虎视眈眈,云桑的兄长是个庸才,匈奴大?半支持于他其实也是看在云桑大?周皇后的面子?上,若等她?求到援军,到时局面更加混乱,一?切便更加难办。

他该抓住时机,可谢青吾尚在病中?。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他同样?答应过?谢青吾,绝不会再丢下他,事实上,他根本不敢留下他。

一?闭上眼就能看见熊熊烈火,其中?的绝望几乎能将他压的窒息,年大?夫给他看过?,末了抓了两副凝神静气的药,斟酌着告诉他,心病还须心药医,需对?症下药,可惜他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脾气古怪的神医,在帝王越来?越迫人的威势下,也早已不复当初桀骜。

——他在不断的失去、挫折、磨难中?开始真正的像一?个君王。

得到消息后沉寂许久的江南开始迅速活动起来?,兵马的调集迅疾而强力,令之所下,无敢不从,而在此时江南富庶的优势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世家为保住自己的地位打开粮仓向新帝表达归顺之意,粮草无忧,即刻便可开拔。

——他想带着谢青吾一?同走。

兴许是出?于对?大?夫天然的惧医心理,李云深并?不打算让年大?夫知道这事,因为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不让。

当然可以以势压人,他是皇帝无人敢不顺从,可年大?夫毕竟算半个救命恩人,医术精湛,撕破脸皮以后难看,鉴于自己战场受伤和谢青吾从来?就没有好全过?的身子?,他觉得以后常相见的几率非常大?。

年大?夫的医术没得说,谢青吾这两日已经不再咯血。

李云深调兵匆匆赶回来?回来?时他还未睡下,乌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肩上,修长的右手百无聊赖的翻动着书页,左手支在颔下,扇羽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清瘦的侧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一?丝静谧安宁。

明明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却莫名让人觉得看不透彻。

李云深突然有种近乎荒谬的感觉——他没疯。

“看的懂吗?”他往前走了两步,坐在榻边低头去瞧他手里的书,——是个民间画本子?,他正看里面描好的小人儿。

——莫名松了口气。

“殿下!”谢青吾听见声?音立刻就把话?本扔了扑进他怀里,因为是半躺着的,这时候从他腰间缠上来?,几下蹭上肩膀扑上来?亲他下颌,李云深笑?一?笑?,稍稍低头,便捕捉到了原本只是想亲下巴的唇,衔进嘴里欺负。

“这么晚了再看伤眼睛,怎么还没睡?”

——就是要明知故问。

“等殿下......”

回答不出?所料,然而这并?不妨碍李云深一?瞬愉悦的心情,他低头吻一?吻人鬓角,小声?诱哄:“我?这两日便要出?征了,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等我?打下隆城给你?做聘礼——青州我?必定要收回来?的,就给舅舅一?个候位再添半个隆城,到时我?们就回去成婚,皇城也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到时放一?夜的烟火给你?看,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他好像记得谢青吾是喜欢看烟火的,至于为什?么却是一?时记不清了。

只是心中?迷迷糊糊有着这样?一?个映像,皇城里那个下着雪的冬天,他牵着少年的手,磕磕绊绊的往前跑……

“好。”傻子?埋首在他颈窝里,一?边答应一?边悄悄伸手去环他的背。

也不知道究竟听懂没有。

“乖。”李云深喜欢他这些小动作,显得依恋又亲密,顺手捞过?一?旁的厚冬衣给人捂上,又添了一?件厚披风,直至把人裹成了团子?才稍稍放心。

“等会儿不要出?声?,我?带你?去看看聘礼好不好?”

——这已经是将隆城视为囊中?之物了。

傻子?连忙点头,李云深亲了亲他耳垂,这才把兜帽掀起来?捂严实了,开始亲自去收拾东西。

带的最多?的自然是药,冻伤膏、风寒药丸、烫伤药、还有温养心脉治疗咳疾……瓶瓶罐罐收下来?也有一?包了,李云深苦笑?了一?声?去刮他鼻子?:“怪不得吃不下东西,药都吃饱了。”

触手都是突出?的骨骼,李云深摸了摸他遮在兜帽里的脸颊,过?去跟他咬耳朵:“我?迟早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再不让你?吃这些玩意儿……”

那药那样?苦,他又让谢青吾跟着他受了多?少的苦?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回抱他时就觉得他瘦,心里想着要将他养胖些的,而今多?年过?去,这人却是比当年更加瘦弱了。

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他日后会将他捧在掌心疼宠,傻子?没有那么多?计较,自然能慢慢养出?些肉来?的,有多?胖养多?胖,,能显富态更好,他臂力好,再胖些也能轻易抱他。

当天夜里皇帝陛下便带着他的傻子?开溜了,李云深的武功自是没得说,但以他对?谢青吾的上心,放着保护的人自然不是庸手,所以很不幸的,被人挡在了院墙外。。

——倒不是他轻功不好,只是冬日里本来?就穿的厚,他又把谢青吾裹成了个团子?,瓶瓶罐罐一?大?包,不被人发现才是怪事。

院里的暗卫虽然觉得陛下带自己媳妇儿私奔的脑回路不大?正常,但也识趣的装聋作哑,但守外边的近卫不明白状况,他们只记得陛下金口玉言。

——谢公子?若有任何闪失,所有人提头来?见。

所以当发现有人试图翻墙时立即拔刀出?鞘,并?唤醒了一?个院子?里的人。

李云深:“……”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其实他大?可以光明正大?走出?去,但年大?夫就歇在谢青吾外间厢房——对?,其实他是从后门翻窗而来?。

他想带谢青吾走,不惊动年大?夫。

年大?夫连鞋都没穿,扯了件外袍披头散发的冲出?来?了,怒气冲冲的脸在看见李云深的片刻失了血色。

——他手里还攥着一?把药粉,差一?点就扔出?去了。

剧毒,毒死?三头牛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他险些弑君。

“陛下,这是何意?”年大?夫惊魂未定,大?冬天的跑出?来?穿的单薄,他哆哆嗦嗦的准备行礼,被李云深适时拦下。

其实所有人都不能明白,堂堂天子?,为何半夜翻墙过?来?偷自家媳妇儿。

“朕要带他走。”李云深微微颔首。

年大?夫愣了愣,心说带走就带走,我?还没稀罕当牛做马的照顾了,干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顿了顿,又猛然发觉不对?:“陛下准备带他去哪儿?”

“自然是朕去哪儿,他便去哪儿。”抱着人的手紧了又紧,他不能放心谢青吾一?个人留在这里,除了在他的眼皮子?下,他不能把他放在任何自己目不能及的地方。

只有谢青吾不在身边,他便不能安心。

即使他明明知道,这样?强烈的控制欲不正常,可他毫无办法。

“陛下……”年大?夫张了张口,许久,却是换了语气,“谢公子?体质虚寒,受不住江南的冷湿,草民这两日刚刚将病势压下,已经再受不了波折,隆城地处中?原与,边疆的交界处,现在又值秋冬换季,军营中?缺医少药……”

“但您若一?意孤行,草民不敢不从——”顿了顿,话?锋一?转,“早中?晚各一?次的针灸需两个时辰,早晚各一?次的药浴一?次一?个时辰,治风寒的药三个时辰喂一?回,炉上的火整夜不能断,冻伤膏一?天抹一?回,越往北去越冷,草民还需要继续配药,陛下带的药不顶大?用......”

年大?夫继续镇定自若交代着。

行军打仗日夜兼程,又哪里来?的那样?多?的时间可以耽搁?李云深眼底暗沉:“若是朕不带呢?”

年大?夫苦笑?了一?下,他和陈林是多?年的交情,当年泥瓦巷子?里钻出?来?的,脾气虽然古怪傲气了些,但并?不是个蠢货。

两人一?时僵持。

李云深不肯放手,年大?夫怕病人死?在半路。

终于还是叹气:“陛下不妨把兜帽掀开看看他的面色......”

这样?久了谢青吾的确一?句话?没说,李云深刚刚挑开兜帽便看见那人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呼吸微喘,整个人都冷的有些发颤。

“您若是执意带他去,就是要了他的命。”年大?夫似早有预料,从衣袖里摸出?两枚药丸递过?去,轻声?叹气:“草民毕竟只是一?介凡俗,不是神仙,当年庆王殿下……”

先皇曾下诏寻访天下名医为庆王李云安调养先天不足之症,他当年年轻气盛看中?了庆王府里一?张前朝古方,也曾去看过?,医者治病救人,但终究力有不逮之时。

数年后,李云安用古方换了一?张人皮/面具,只是可惜,终究没能用上。

李云深浑身僵硬。

年大?夫戳中?了他的死?穴,云安和皇兄之死?引发了他心中?的恐慌,而谢青吾的死?去则是始终悬在他心头的利刃。

深夜里开始飘落小雪,谢青吾怕冷,整个人窝进他怀里,明明气力不足,却还是固执的搂紧他的脖子?,尚带暖炉余温的双手护住他露在冷风中?的颈项,他埋在他颈窝里,小声?而固执:“我?想跟你?走……”

哪怕是病死?在半途,也想跟你?走。

他们两个,从来?说不准谁更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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