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范蠡的野心

施施猛然睁开眼,抱紧手臂向火堆边再靠近些汲取温暖,方才她凝神感知夷光留在这个身躯上的记忆:从自家柴房初次见范蠡到进越宫学礼乐宫规,从踏上越河楼船到坠入江水,眼睁睁地望着范蠡向她靠近,才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阵彻骨的寒凉沿着施施的脊梁骨冷飕飕地往上窜……施夷光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子啊,心中居然埋藏了那么沉重的悲哀和绝望!

这种悲伤与施施原本的思维纠葛在一起,施施越发地困惑和迷乱。

盯着自己两只纤长而陌生的手掌,施施叹了口气,做为一个无神论者,她从不相信灵魂转世重生、穿越到另一个时空等等怪、力、乱、神的事情,可是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由不得她不信!

“庄生晓梦迷蝴蝶……”施施缩着脖子喃喃地道。

在庄周身上发生的所见所闻,是蝴蝶的一场梦境;还是成为蝴蝶自由飞舞的瞬间,才是庄周的浮生一梦?

比起施夷光错爱一个白眼狼然后溺水求死的悲催人生,真正的自己十二岁时遭遇父母离异、十五岁时向男生表白却被嫌弃、前几天又得知自己的高考分数离重本线只差两分等等苦恼,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惨事儿。

范蠡看到施施似乎很怕冷的样子,赶紧拿起一根木枝拨动着燃烧的干柴,让火堆燃得更加火热些;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看到施施只是愣神不语,便也沉静下来,垂目细想自己的心事。

不断升腾的火苗温勲了范蠡的思绪,他胸中刚刚平稳的气息又急促起来,“平治天下、逐鹿中原,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范蠡平素波澜不惊的黑眸上闪过兴奋的光芒;每次触及深藏在心底的这个伟大的目标,范蠡总会胸怀激荡。

如果说他这些年来甘心俯首于勾践之下,全因对表妹的迷恋,那也不尽然。

大丈夫生在人世,总要有大做为方能名扬四海、青史留芳;不然,自己不趁大好的年华去游历名山灵水、结交豪杰义士,却是委屈在远远不如自己有才德的越王麾下蝇营狗苟、忍气吞生,人生在世不过数几十载,他图地是甚么?!

当年在吴宫伴越君夫妇为养马奴时,夫差看中他的气宇轩昂、胸有丘壑;提议让他留在吴国为官,他以‘贤臣不事二主’为由辞谢了;所幸的是夫差出于爱才之心,未对他动杀机。

其实,他想的是吴国已有个声名显赫的伍子胥,再无他范蠡崭露头角、呼风唤雨的良机。

而此时越王因一念之差,在夫椒山被吴兵杀得人仰马翻,不得不暂时臣服于吴王手下。

勾践其人性格隐忍,以一国君主之尊却甘受为奴之辱,在吴王宫的时候对姬夫差示弱求好,极尽奴颜卑膝之态,总算换来吴王轻视和怜悯,放他回国管理越地剩余的那不足一百里的属地。

这样的君王是可以扶持起来的。

他范蠡要下一盘大棋!

用数年、最多十年的时光施展他的谋略,一方面在越地向百姓推行减税增粮、奖励人口生育等富国强民等良策,让越国暗中壮大起来;另一方面以金银珠宝贿赂吴国重臣,以珍玩名马美人消磨吴王的英雄气概;不出十年,一定能推倒吴王夫差的强权压制,恢复越国在大周的诸侯地位。

到那时候,勾践可以荣光无限地去地下面见他的列祖列宗了,表妹所出的世子理所应当地顺接王位,她们母子焉能不听从他的摆布?以自己的智慧和才干,越国成为下一个中原霸主指日可待!

可是,他这些谋划能说给面前这个心性单纯的少女听吗?她这样的美丽姑娘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哪里懂得他的鸿鹄之志?

施夷光再绝色,也不过是一村姑美姬而已,她存在的价值就是成为姬夫差的深宫禁脔……

等到大事得成的时候,大好的越国江山任由他描划,何种绝色女子不得身侧承欢?

范蠡吁了口气,转头把挂在木枝上晾干的中衣取下,伸手递给施施,“夜气阴凉,易令人患风寒之症……姑娘脱下袍子,我与你烘干再穿上,先披着我的衫子罢。”

施施摇摇头向后缩了缩,将脸埋在膝中,她还沉浸在施夷光爱痛相缠的记忆中;对于面前这个男人有本能的抗拒和厌恨。

范蠡以为她羞于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也不再勉强;自己穿好中衣深吸一口夜晚的凉风,闭目吐纳着悠长的气息。

火堆渐渐熄灭……施施打了个呵欠,终于抵不住身心的疲乏,蜷缩在岩石边沉沉睡去。

天空东方微亮范蠡就醒过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望向身边的女子:还好,施家姑娘正安静地侧卧在对面的白石上。

也许是昨天的意外遭遇使她做了噩梦,夷光的眼角还隐有泪痕;好看的黛色眉尖微微蹙起,一抹粉色樱唇抿得紧紧地;极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却无从依靠的小小孩童。

范蠡悄悄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夷光休憩的石岩边,认真打量着夷光的睡容:

伊人白腻的肌肤在晨光下细滑如玉,细而分明的柳眉呈现优美的弧形,微蹙的眉头写意着些许执拗,唇瓣泛着淡淡的珠光粉色;因为浓密的褐色长睫遮去了冷漠戒备的眼神,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便看上去显得柔弱温婉了许多。

她将身躯缩成小小的一团,枕着自己的右臂膀睡得正酣,散落在石边的长发被风轻轻拂动,有如一段新染的黑亮生丝,更带着绸缎般的滑……顺感,一缕黑发被晨风轻轻扬起,悠悠地拂到范蠡的下巴处,被他瞬息间伸指捉住!

望着自己指间那缕柔亮的长发,范蠡不知不觉地将它捏紧在掌中,有种微痒的触动从手心一直传到胸口,变成酸楚的心悸:

去年初见夷光时,她还是个青涩如白色扶桑花蕾的小女孩儿,是个未经打磨却已隐隐焕发出异彩的稀世美玉;经过在越王宫这一年的礼教乐仪的训养,这颗璞玉已然光彩熠熠,令男子见之无不怦然心动。

从昨天跳下水捉到夷光手臂的那一刻起,他突然发现自己安如磐石的心底早就慌乱得不知所措!是的,是担心失去她而产生的强烈恐惧!

范蠡是个喜欢把一切想得清清楚楚的人,他明白自己越接近夷光就越来越垂涎她的卓然美色;这么一个绝色又聪明的尤物儿,连自恃定力超过常人的他都难以抵挡这种诱惑啊,哼哼……想那吴王姬夫差自然也不会拒绝越国送上的这份厚礼……

夷光仍在熟睡,一袭淡黄的丝袍裹在玲珑浮突的身躯上;因为是侧卧,更显得她的腰肢纤细、翘臀浑圆。

范蠡屏息望了一阵子夷光清丽如出水玉莲的睡容,视线下意识地缓缓移到她露在松散衣领下的雪白胸颈上,再向里窥探,只看到衣领褶皱的淡淡阴影……

就这样切近地看着夷光楚楚动人的睡容,范蠡的心跳居然漏掉了一拍:他知道夷光美得足以打动任何挑剔的男人,可以担当迷乱吴王姬夫差的重任……但是这一刻,他真的有些后悔将夷光选做贡品送给吴王!

热烈的目光再随着伊人美妙的曲线起伏而下,落在裙角处那对精致的白嫩脚掌上,精巧的双足连着曲线优美的踝,脚底下还沾着些许晶莹微亮的白色细砂,十个圆润的小脚趾可爱地微微蜷曲着,趾甲未染,光洁剔透一如同淡粉色的玲珑玉贝……

范蠡脑中一片空白,极想伸出手去握住那对诱人至极的小脚……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把夷光抱进怀里,轻柔吮掉她的眼泪,再把她抚得软软地、靠近自己身体最炽热的地方好好地疼惜安慰……

河岸上突然有只水鸟掠水而起,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这声鸟叫使得范蠡警醒地坐直了身子:此女是贡与姬夫差的清白处子,堪当复国重任,自己怎可妄图染指?!

范蠡暗骂自己竟然起了方才那么龌龊的念头。

‘大人,夷光此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您的性命……’

范蠡想起离开越王宫之前夷光曾对他说过的这句怨言,心中蓦然升起一丝羞愧:是施家父女救了他的命啊,若不是越国此时民不聊生,吴国兵将在国内横行,他还是那个手握重权的护国大将军……于情于理他都应当会明媒正娶,把夷光娶回家好好地珍藏起来。

想着夷光对他说出那番话时泫然欲滴的美眸,范蠡深深叹了口气松开手中的那缕黑发,转而爱怜地抚上夷光粉嫩的脸颊,他轻轻地伸手,在她如玉般嫩滑的左颊上流连触滑。

施施被范蠡手指的触动惊醒了,她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真正的施夷光留在心底的记忆变成梦境又一一在她心底重演:夷光当然不愿意离开故土去异国他乡当一个朝不保夕的细作;更不愿如范蠡的心意,去吴王怀里强颜欢笑,敷衍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

本来深谙水性的她一心求死、期望以这种惨烈的结局换得范蠡对她永远的忆恋……没想到施夷光在离魂之际被施施的灵魂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