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找到高一一班的教室时，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

“同学……”

声音很快弱下去，南嘉也不觉得对方是在叫她，眼都没转一下，在教室里逡巡一圈，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

刚想过去时，却被又一道男声打断，“嗨，美女！”

声音很响亮，南嘉随意瞥了一眼。

说话的男生就坐在门口靠墙第二排的桌子上，一只脚搭在前面的课桌上，一只脚垂地，脸上挂着痞笑。不过南嘉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对方一头亮的炸眼的黄毛。

吵到她眼睛了。

一看到对方那头黄毛，南嘉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已然逝去的美丽秀发，继而想到南永望这个无情的刽子手。

十几年不管她，一朝兴起开始扮起严父，可笑不可笑？不过最可笑的还是南嘉自己，一边不屑，一边却还不得不依赖对方生活。

至少，为了自己的钱包着想，她也不能第一天到校就打人。

这么想着的南嘉心头不满逐渐平息，虽然还是郁闷，不过却可以做到无视。

收回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南嘉决定眼不见为净。

她打眼四处扫了扫，长腿一伸，选了里面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拿出耳机插进耳朵里一边听歌一边闭着眼休息。

八月的天燥热无比，教室里的空调没开，只有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夹着燥热的风透过大开的窗吹进来，打在南嘉的脸上。

过于烦闷的空气使得南嘉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暴躁，低气压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扩散开来。

后进教室的同学大约也有些怵她周围压抑的气场，在选座位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她旁边，只除了一个人。

——

余惜楠到学校原本并不晚，只是找到宿舍铺好床之后又陪着父母在学校还有附近逛了逛，买生活用品费了不少时间，等送走父母后再到教室就晚了。

她到时大多数位置都被其他同学占了，只有寥寥几个可供选择，而在这些位置中她一眼就相中南嘉旁边。

“请问这里有人吗？”余惜楠很有礼貌地开口问道。

南嘉没有反应。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这一遍声音比之前大了一点。

南嘉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在同她说话。

耳机里四円温柔地唱着，耳机外少女的声音细软、干净，是那种很温柔的声线，夹杂着一丝紧张。

她睁开眼，看向说话的人。

面前的女孩个子不高，看着有一点肉感。她的皮肤偏白，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看着红扑扑的，额头被微微蓬起来的刘海遮住。本就是可爱的长相，留到下巴长度的头发包裹着两侧两颊，就更显得人可爱。脸上还写满忐忑与不安，捏着手的姿势更是显得扭捏。

声音听着温婉娴静，长相却是十足的小孩子，南嘉顿时没了兴趣。

“没有。”答完又闭上眼继续听歌。

“好的，谢谢。”余惜楠按了按自己因激动而狂跳的心脏，在她旁边坐下，顺手把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

方才在门口，她就隐隐觉得对方的侧脸看着很熟悉，刚刚终于看到正脸。

对方的脸部线条清晰利落，经过修剪的眉毛十分齐整，颜色略有些浅淡，鼻梁高挺，细薄的唇轻轻合上。整体看起来是带着一点英气的长相，也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比一年前更长开了一点，还有头发的颜色也发生了改变。

但不管怎样，这是她找了许久的人。

她原本是有点怯懦胆小的性格，即使后来改变许多，但还是不太擅长跟人交往，然而此刻却生出勇气主动与对方打招呼。

“你好，我叫余惜楠，余说年年有余的余，惜时珍惜的惜，楠是楠树的那个楠。”

——比小学生做自我介绍还要认真。

她一边等对方回答，一边忍不住捏了捏掌心的汗。

教室很吵，可两人身边却很安静，静得余惜楠心里直打鼓。

“南嘉。”少女的声音如淙淙流动的山泉，清澈冰凉。

余惜楠默念了一声，随即想到一句诗，“是‘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吗？”

向阳为南，朝气光彩，嘉亦有称赞、嘉许之意，鱼群摆尾，活泼灵动。她想，取这个名字的人应当是含着爱意与祝福。

然而从南嘉的反应上余惜楠却没看到半点欢喜的情绪，她微微皱眉，神色十分冷淡，“嗯。”

余惜楠见状有些悻然，尴尬地差点接不下去，半晌才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很好听的名字。”

南嘉闻言扯了扯嘴角，对她的话不以为意。

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正如她不喜欢给她起这个名字的人一样。名字再好听再用心又怎么样？她真正需要的那人可从没给过她。

一不小心又联想到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让她忍不住想发火。南嘉转头看向窗外，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一班的教室在三楼打头一间，透过窗可以看见外面树叶繁茂的枫树，最近的一棵枝丫几乎伸手可及。目光再拉远一点，大概十多米的样子，可以看见一栋红色的楼，里面全是高三的学生，不过现在暑假还没结束，所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南嘉的目光落在空荡的教室里，表情放空，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荡在烦闷的空气中。

旁边余惜楠则偷偷地打量她。

自以为隐晦的目光在南嘉眼里却是再直白不过，她很不喜欢。

收回心神，南嘉转头不耐烦地问，“还有事？”

“没有。”余惜楠连忙摇头，像是被她突然回头吓到一般，脸颊涨红，一副害怕的表情。

南嘉见状眉头微微拧紧，幼稚、胆小、懦弱……

除了声音稍微好听外就没一点她喜欢的地方。

“头转过去。”她指了指讲台的方向沉声道。

“哦。”余惜楠慢吞吞地点头，听话地把头转向讲台，仔细看了半天才转回来跟南嘉报告，“什么都没有。”

我特么是让你看这个吗？

南嘉在心里默默加上一点：理解能力还极差。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冲余惜楠挥了挥自己的拳头，恶声恶气道，“看讲台，不许看我。再敢偷看揍你……”

余惜楠吓得缩了缩脖子，语气委屈道，“哦。”

终于……

然而，还不等南嘉高兴，就忽然听到对方又说了一句，“你不会的。”

南嘉看向余惜楠，眼神也越发地凶狠。

饶是这样，余惜楠也不改口，还要继续挑战南嘉的耐性。

“你不会打我的。”余惜楠看着她，语气笃定，“你是个温柔的人，不会轻易打人的。”

她？

温柔？

不打人？

南嘉被她逗乐了，这两个形容词竟有朝一日能安在她头上，看来是那些男生挨揍的时候嗷得还不够响啊。

虽然心中好笑，不过余惜楠确实说对了，南嘉不会轻易打人，尤其不会轻易打女生。

“你……”看着面前一脸吃定她的人，一时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好在不知谁喊了一句“老师来了”，才勉强找到一个台阶下。

最后瞪了余惜楠一眼，熟练地放狠话道，“算你走运，这次就先放过你。”

余惜楠眨眨眼，道，“谢谢。”

谢她？

南嘉无语，看来对方脑子还真是有病，被威胁了还跟她道谢。

再看看双手叠放在桌上，挺直腰背，眼睛看着讲台的方向，姿势比小学生还要端正的人。

这幅好学生的模样是南嘉万万做不来的，她心里也默默嗤笑一声：这家伙感情怕的还是老师，倒也是蛮符合乖乖女的形象。

真没眼光！

她不比老师更吓人？

随着班主任进门，教室内的说话声渐渐停下。

“同学们好！”说话的人大约四十左右，身形微胖，地中海、啤酒肚，很典型的中年人形象。

“老师好。”

“我叫戴川，戴帽子的戴，四川的川。”男人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就是一班的班主任。”

“可能班上有的人听说过我，也有人不知道，不知道的人就跟知道的同学打听打听，早做打算。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开学，但有句话我还是得说在前头，在我班上的学生，就得遵守我的规矩。如果有人做不到的话那就趁早提出来，我跟学校打声招呼，把你转去别的班上。除了你们，别的班有的是学生想往我班上挤……”

台上戴川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的劳绩与名头，台下一众学生听得唏嘘不已，除了南嘉。

她只觉得自己倒了大霉。

老一中人都知道，戴川在一众带班主任中最为严厉，规矩也最多。南嘉本就烦极了南永望的管束，没想到到了学校还要更甚。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高中生活。

这一天就没一件好事，先是跟南永望吵，再是黄毛、余惜楠，最后还有戴川。

心气不顺的南嘉决定为自己找点乐子。

“老师。”南嘉举手站起来。

戴川看了看她道，“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是想问一下戴老师，学校允许染头发吗？”

看着南嘉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戴川立即大声否定道，“不许。就算学校允许，在我的班上也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南嘉闻言有些失望，继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看向斜后方不怀好意道，“这位同学似乎不知道老师您的规矩呢！”

听到戴川吹嘘的时候耿叶就觉得不好，这会儿又被南嘉特地指出来，他更是有些不敢置信。

靠，长得不丑，心倒挺脏啊！

瞪了南嘉一眼，耿叶忙站起来，对着戴川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挣扎道，“老师，我如果说我头发原来就是这个颜色，你信吗？”

戴川也冲他笑一笑，“我说天上有嫦娥，你信不信？”

他大声说话时声音有些尖利，还带着浓浓的口音，听来颇有喜感。

台下同学笑声一片，刚开始还小声憋着，后来戴川一说让大家放开笑，教室里的气氛立即热闹起来。

挑起事端的南嘉则施施然坐下，完全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这件小插曲最后以对方被戴川勒令开学前染回黑色并剪成寸头为结局。

事后在大家进行自我介绍时南嘉收到对方怨恨的目光，“你下课给我等着。”

南嘉挑挑眉，嘴角微勾，用口型回道，“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