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精神病患

安静的西餐厅里,只听见轻缓的钢琴声,以及人们的喁喁细语。“韩小姐平时一般有哪些爱好呢?”坐在窗边的一位长相颇为英俊的男子优雅的喝了一口红酒,缓缓开口道。他对面的女子正低着头在切牛排,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微微一笑,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只听她道:“平时工作太忙,偶尔得空的时候喜欢看看书,整理房间或者做菜。邱先生呢?”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沉,却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男子似乎为她的声音所吸引,对她的回答也很满意,脸露笑容,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灯光照射在干净透亮的高脚杯上,反射出一道刺目的亮光。韩筱梨垂着头,继续切着牛排。“现在像韩小姐这样勤劳贤惠的姑娘真是很少了。我可以叫你筱梨吗?我觉得这样亲切一点。”他看着韩筱梨,温柔的说。

“好啊。”韩筱梨点点头,展开笑容,刚想开口。这时,一个熟悉又略微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筱梨,好久不见,最近过的好吗?”一位身穿裸粉色连衣裙的女子款款走到他们桌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有种天然的优越感,她朝着韩筱梨对面的男子笑得有些魅惑,然后缓缓伸出纤细的手,道:“你好,我是筱梨的高中同学。叫林雨。先生怎么称呼?”“我姓邱,叫我邱铭就好。”邱铭礼貌的伸出手,看着眼前身材曼妙的女子,客气的说:“林小姐,你好。”韩筱梨此时看到林雨心里一紧,来者不善。

林雨收回手,向韩筱梨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筱梨一眼,笑的有些得意,说:“邱先生,对不起,恕我唐突,我下面说的话信息量可能会很大,你一定要承受的住,控制住自己。”林雨拂了拂遮住眼睛的刘海,她的一颦一笑多年未变,一如韩筱梨所想,还是那样张狂。邱铭有些疑惑,对她说的话有一丝不快。于是他说:“林小姐你的同伴正在等着你,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有事找韩筱梨的话改天你们再聊个痛快怎么样?”

韩筱梨大概猜出她会说什么话,正想阻止她开口,听见邱铭的话,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在心里给默默的给邱铭点了个赞。“邱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相亲对象是个精神病患者?”林雨也不生气,继续说道。

“林雨,我知道以前我俩有过节,你要扰乱我的相亲宴报复我,我也忍了。但是你这样太过分了。小心我告你诽谤。”韩筱梨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的表情,尖细的指甲使劲的掐着掌心,短暂的疼痛让她能够保持头脑的清晰,不被外界的刺激打乱心神。

林雨仿佛看出了韩筱梨的外强中干强装镇定。她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道:“好啊,我等着你来告我。”说完,又对满脸震惊的邱铭说道:“邱先生,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医科大附属医院去查,也可以问问她以前的大学同学。哦,对了,自从知道你得病了之后,他们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想必他们还是会记得当初那个到处打人骂人的疯子韩筱梨的。”说完,她朝韩筱梨露出胜利的微笑,踩着三寸高跟鞋仪态优雅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邱铭面色有些难看。他转脸一看,发现韩筱梨神色异常,牙关紧咬,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这么看来林雨说的肯定是事实。他有些愤怒的闭了闭眼,实在觉得窝火,想他堂堂XX精英竟然和一个精神病女人相亲。他开始竟然还对她有一丝好感,心里更觉得难堪又气愤。也不管现在身在何处,就大声质问韩筱梨:“韩小姐,你得了精神病为什么还要来跟我相亲?难道在你眼里我邱铭就是那么好哄骗的吗?”四周的人听到这话目光开始纷纷往这边集中起来。林雨的视线也夹杂其中,她得意的看着韩筱梨,摇晃着杯里的红酒,撑着头,姿态慵懒的看着她出丑。

韩筱梨脸红的滴血。她想反驳,但是又觉得徒然,只得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狼狈地拿起包跑走了。离开时她似乎听到林雨对同伴在大肆宣扬自己以前的丑事。不由得更加觉得尴尬难堪,往日的情景像电影回放似得不停的从她脑海里一幕幕的略过。

韩筱梨匆匆忙忙跑出餐厅,一时不知去哪里。八月的南江连夜晚都热得让人焦躁。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韩筱梨走到江边。风拂过她的脸庞,吹散了她鬓角的长发。她趴在栏杆上,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对林雨充满怨恨。林雨这样充满恶意故意让她的面子丢失殆尽,她怎么不怨恨她。

韩筱梨想起第一次犯病时,怀疑住在附近的那几个女工在说她的坏话。于是她就想拿一块板砖去敲人家的头,后来她担心会被警察抓去坐牢,就想警告一下她们,便在楼上把砖向离她们的背后一厘米的位置扔去,差点砸着她们,导致她们高位瘫痪。那些女工吓坏了,随后,就发现了她,跑去向她的父亲韩勇告状,结果她被父亲关在家里一个星期。之后就被压着去医院看诊,最后医生确诊她得了精神分裂症。

得知她患了精神病后,她的父母整天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尤其是她的母亲林凤,本来人就瘦弱,得知她的病情之后,最后承受不住,病倒了,变得更加憔悴不堪。那时候刚好高考完,她整天无所事事,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恍惚。清醒的时候好好的,恍惚的时候她总是听到有人在骂他,说她坏话。就在那一段时间她被病症折磨的瘦了十多斤,整个人瘦脱了型,走在路上像个骷髅一样吓人。后来吃了医生开的药,病情勉强控制住了。

可是好景不长,进入大学后,她跟同学相处不好,病情再次复发,这次更加严重。有时候她走到路上,经常逮着人就骂,跟人吵架更是家常便饭。她的辅导员最后逼不得已打电话给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商量之后决定让她休学一年。

那一年,她在家养病,没有了旁人的干扰,她的病情恢复的很好。回到学校也渐渐适应了新环境。然而,就在她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在医院遇见了林雨。她跟林雨从高中时期就是死对头。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已经很久。

那时候她不知道林雨正好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实习。所以她并没有把林雨的出现放在心上,仍旧去看心理医生。林雨看到她去心理卫生门诊科有些惊讶。猜测她是患有抑郁症。于是一路跟踪她,看到她拿的药才知道,她的病情是那么严重。

后来,她回到学校准备毕业设计。就是在那时候,学校里传出她患有精神病的流言。一开始她不以为意。慢慢的在学校就有人疏远她。她休学前在学校的表现也被翻了出来。宿舍里的同学对她也是小心翼翼,怕她犯病。有一次,她打饭回宿舍,在门口听到她的舍友们在说她的事情。她才知道,原来是林雨透漏出来她患病的事情。她想着反正毕业了,以后都各奔东西,便也不在费心去理睬这件事,反而努力地做毕业设计。

毕业后,她第一份工作做得并不好。同事之间互相攀比,关系并不友善。她呆了不久,就因为跟同事处理不好关系而离开了。紧接着是第二份工作,那一份工作她开始时做的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有一次去医院拿药的时候,被一个同事看见了。恰好那个同事有亲戚得了这个病,她知道这病要吃什么药,于是便猜出韩筱梨也患有精神分裂症。最后她嚷嚷出来,整个公司都知道了。韩筱梨呆不下去,只好辞职离开。自此之后,她便赋闲在家,有时候去做临工赚点钱。

她的父母一直为她操心,想让她嫁出去。于是她就开始接二连三的相亲。可是每次相亲对象得知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后,就算对她再有好感,都不再跟她联系了。有的人甚至打电话辱骂她。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得了精神分裂症,甚至邻居都开始对她指指点点。她只好搬家。

不管她装的再好,有个事实始终如影随形——她是个精神病患者。韩筱梨擦掉涌出来的泪水。过几天又要去拿药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药量减下去。她吃阿立哌唑已经有五年了。从开始的一天五毫克到一天三十毫克,药量增加了,她的病情也稳定了下来。她已经被过去那些事给折磨怕了。每次遇见这种事情对她来讲都是一次凌迟。到如今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没有工作,每天过得像行尸走肉一般。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模样。如果父母离世了,她该何去何从。

医院的候诊厅坐满了等待看病的人,就连诊室过道两边也都座无虚席。过道上护士和医生来来往往。时不时的有病患家属扶着病人到分诊台询问护士。

医院现在已经改成了电子叫号了。韩筱梨竖着耳朵听着音响里那没有感情的声音,生怕错过自己的看诊时间。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她与正常人有些微的不同,不是说她的外貌衣着有多么的出众,而是她的眼神,对周围的人隐隐的带有一丝防备和小心。

过了好一会儿,音响里才报出她的名字和看病的诊室。韩筱梨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坐得太久了,手脚都有些累了。她熟练的走向心理卫生门诊室,敲门进去。

“最近怎么样?还有幻听之类的症状吗?”问她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医生,姓江,短发微卷,染着深紫红色,面目和蔼可亲。

“跟上两个月一样,已经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了。”韩筱梨认真地回答。

“那再吃一段时间的药,如果接下去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幻听的症状呢,就可以减药了。”江医生看着韩筱梨,目光温和,语气温柔的问:“这次也是开两个月的药量吗?”

韩筱梨点点头,她咬咬唇,问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医生,我还要吃多久的药才能好呢?”

江医生思考了一下,耐心地说道:“你现在的症状已经减轻了很多,基本上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因为之前你复发过,而且不止一次,所以我们是建议患者坚持一生服药的。你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如果不继续服药的话,再次复发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去缴费处交钱。谢谢江医生了。”韩筱梨听完,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顿时暗了下来,她故作镇定地道完谢,拿着就诊卡和病历本离开了诊室。

回到家,看着桌上摆的一堆药,韩筱梨心里苦涩无比。她一把扫掉那堆药,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她怨恨命运的无常,痛恨自己的软弱。她的一生已经毁掉了,从此得靠着药物维系头脑的清醒,不能结婚,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这一生过着还有什么趣味呢?韩筱梨常常想。她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将会是如何的悲凉。

她才二十三岁,还是大好年华。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大概还在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又或者迎接着工作上的挑战。可是她已经暮气沉沉。可恶的精神分裂症夺走了她的健康,让她深深陷疾病的泥潭。

韩筱梨捡起地上的药瓶,倒出一把药丸,也没有数该吃的量,就着水吞了进去。“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该有多好啊。我一定不惧怕那些流言,不再把学习成绩看得比健康还要重要。”韩筱梨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最后,疲惫的她闭上了双眼。大脑停止了思考,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