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信步向前走去。

她有所感知，没有回首，仍是盯着那只香喷喷的烤兔子，眼神空洞。灵蘅托着腮，火苗忽明忽暗，偶尔有细碎的火光，从她的眼前炸开。

“你在这里？”通天略感意外，他本以为，灵蘅不喜欢这个地方，在心魔的世界里，她会回到大魔天。

良久，才听她慢慢道：“我也不知，我为何到了这里。”

“你饿了？”他更奇怪，眼前为何有一只烤兔子，这究竟是定光仙，还是玉兔仙？

“我来这里时，所有的人见了我，都四散逃去。”灵蘅放下手，抱住自己的双膝，将头埋入其中：“他们都很怕我……唯有一只兔子，朝我奔来。她看到我不高兴，于是建议我烤了她。”

通天：？

“于是我就烤了这只兔子……”灵蘅歪了歪头，看似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或许只是无事可做。”

尽管兔子闻起来很香，可她没有一点食用的欲望。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灵蘅悄悄瞄了眼通天，见他与自己一样的年岁，清冷俊逸的面容，又隐隐带有一丝不羁。她悄声道：“我好像见过你。”

通天望着她：“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茫然摇了摇头，又抱紧了自己。

原来，在她真正的心魔里，她竟不记得自己是谁，内心深处不过是个孤单寂寞的少女。她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和谁都没有一点关系。

其心性宛若稚子，既无知，又残忍暴虐。

他看着她，道：“此处是蓬莱岛，是你的家。你名灵蘅，是一朵莲花。”

“这兔子呢？”她随手一指。

“是你的一个好友。”通天道：“舍身为你，便是你的心魔中，你也是相信她的。”此中一切，皆是灵蘅幻想出来的情景，也是她心中真正的蓬莱岛。

灵蘅讶然，连忙吹灭了那一堆火。只是兔子已经烤糊了，不会动，也不会对她笑。她呆了呆，起身，走到了通天的面前，抬起头细细地看他：“那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来这里找我？”

无风，唯有无边的雾气，染湿了她的眼角。她渴望地看着自己，通天不觉心中一动，他望着少女的双眸，道：“我是你的哥哥。”

“哥哥？”她惊了惊。

茫茫大雾中，灵蘅的赤色长发，渐渐有些褪去，变成青丝。只是还未等她的魔性全都散去，眼前黑雾腾起，等雾气散尽时，早已不是蓬莱岛的景致。

眼前是大魔天。

茫茫星辰，浩瀚宇宙。他看到一半青丝，一半赤发的灵蘅，端坐在黑色莲台上，正冷笑着，绞杀众魔头。

她的手法残忍，直接绞杀他们的身躯，吞噬元神，让其在世间不复存在。一场杀戮结束后，灵蘅调理气息，转眸朝他妩媚一笑：“哥哥，你来了。”

她的神色张扬，周身是滚滚魔气，黑色莲花瓣四周飞旋。灵蘅看着他，忽而一笑，道：“哥哥你知道吗？我们初见时，我只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通天道。

“你果然想到了。我这样的伎俩，通天教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灵蘅笑道：“若不是你，我恐怕不会离开大魔天，或许还会成为魔祖罗睺的弟子。我化形那日，时乖命蹇，遇到了三清。这样的运气，怕是不会有谁了吧？依我看，三清中，唯有你会救我。”

她继续道：“都说你有教无类，我稍稍示好，你果然救了我。我本想，过一段时间便自行离去，只是……”

“只是什么？”

她露出了一个快哭出来的笑容，望着他，喃喃道：“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魔……我永远都会，压抑不住自己的本性，露出真实的一面……

就如这一次，若不是罗睺出现，我亦是能被自己激发出内心的魔性……我真怕，我有一天发了狂，那该怎么办？

我本该，属于这大魔天啊……”

灵蘅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眸，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忽然，通天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轻声道：“我不管你是神是魔，在我通天的面前，你只是灵蘅。”

他淡淡一笑，道：“是魔又如何？从今往后，我护你一世，绝不会给你任何成魔的机会。灵蘅？”

通天的怀中一空，灵蘅忽然不见了。

黑暗袭来，通天的一缕分魂，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缓缓睁开双眸，漆黑的碧游宫内，一滴泪水滑落到他的手面上。

他低眸一瞧，灵蘅青丝如墨，她伏在他的怀中，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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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样一场闹剧，又涉及魔祖罗睺，因此事毕，通天又去紫霄宫面见老祖。

洪锦、石矶等几个截教弟子与灵蘅和解后，各自归家去了。蓬莱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弟子们每日只在多宝大师兄的监督下，勤恳修行，偶尔出去云游会友，日子过得逍遥胜神仙。

紫芝崖后，灵蘅和衣躺在波光潋滟的小湖上，任轻柔的流水在她的身下起伏，细碎的阳光落在水面上，既温暖又舒适。

兔子搬来了前一阵子酿制的酒，在岸边碎碎念：“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姐姐，等下我开罐子，大师兄闻着酒香，保准就来了……”

她随意一瞥，轻快地笑道：“这才多久，我听说炼丹炼器，都要上百年，这酒，也许需要很久吧。”

“姐姐莫要担心，”兔子十分自信，道：“赵公明哥哥说了，凡间的酒，可长可短，我先试一试……”

说罢，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酒罐子，馥郁酒香立刻从罐子中散了出来，兔子高兴地蹦到了天上，远远传来了一句话——“我成功啦！”

灵蘅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兔子竟真的有酿酒的天赋。她从湖面上起身，飘到了岸上，顺手接住了从天而落的兔子。

兔子顺手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白玉酒盏，还有一个葫芦瓢子。她伸头舀了一大瓢，这酒是暗红色的，里面还有一些果肉的碎渣。

她给灵蘅倒上，甜甜一笑：“姐姐尝一尝？”

暗红色的酒水盛在白玉酒盏里，有一种独特的美。灵蘅犹豫了一下，小小抿了一口。

确实是很甜的味道，还带有一点醉人的酒意。趁这功夫，兔子早已灌下了好几杯酒，红着脸，道：“好酒……”

她说得没错，不一会儿，多宝道人闻着酒香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乌云仙、定光仙。

他们三个正在依例巡查蓬莱岛内的情况，却闻到紫芝崖后有一股酒香，清洌酣甜，令人向往。多宝同定光仙自然知道这是玉兔在酿酒，于是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多宝打发乌云仙去继续巡逻，自己同定光仙轻飘飘的落到了小湖旁。

“大师兄！哥哥！”兔子微醉，又掏出了两个白玉酒盏，道：“快来呀。”

多宝看了眼灵蘅，见她也喝了些，正在细细品酒，微微诧异。他扫了眼四周，笑道：“在这里多清冷？不如我们去海边，趁着乌云师弟不在，还能烤点鱼。”

在截教，偶尔弟子们想吃肉的时候，都要特意避讳一下某位师兄弟。比如，他们现在万万不能提到的是，烤兔子、烤各种鼠，以及清炖莲子汤。

定光仙、玉兔一齐鼓掌，眼中放光，道：“好呀！”因为乌云仙的缘故，他们好久都没吃鱼了呢。

“灵蘅怎么看？”多宝看她没有说话，试探地问。

她抬眸，抿唇一笑：“我可以捉鱼。”

“甚妙！”

四人驾云腾雾，转眼间便到了蓬莱岛的东侧海岸上。待从云上降落，他们选择了一块柔软的沙滩，定光仙将酒罐子放下，玉兔掏出了几个白玉酒盏。

多宝卷起了裤脚，从不远的林子里捡了几根树枝，很快便支起了烧烤架。再看灵蘅，孤身潜入东海不多时，回来时，浑身滴水未沾，还带回来几条跟兔子一般高的鱼。

火堆燃了起来，听着海浪声，烤着鱼，喝着兔子酿的酒，真是快哉。

灵蘅发觉她喜爱酒的清洌和醉意，她盘膝坐在兔子的身旁，看他们欢声笑语，讨论五湖四海的见闻，淡淡地笑。自从心魔离开后，在蓬莱岛，她感到格外的轻松愉悦。

眼看那些鱼被吃得只剩下刺儿了，龟灵圣母忽然从海面上冒了出来。她远远瞧了一眼，问：“你们可是在烤鱼？”

“是——”定光仙回应道。

“太好了！难得乌云师弟也不在！”龟灵圣母看了四人一眼，如释重负道。她又游了回去，再回来时，肩上搭着一条蛟龙，双手拎着四条鱼。

“算我一个！”龟灵将猎物丢在沙滩上，豪气万丈道。

灵蘅喝多了，咯咯笑了出来，众人忙着扒皮抽筋，谁也没留意她的反常。不多时，无当打了几只鸟，也赶了过来。

杯觥交错，转眼间夜幕降临，这火越烧越旺，人越做越多。这一晚上，灵蘅喝了果酒，吃了烤鱼、烤龙、烤鸟，还有一些奇怪的、叫不出名字的食物……

最后，她双颊微红，靠着柔软的兔子，几乎要睡了过去。

好喜欢这个地方啊……

还有……

她闭着双眸，睫毛微动，口中喃喃念了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