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壬不愧是我在莲华山的第一对头，一认出我便将我拎走了。

不错，拎走。本来璟壬想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拖走，我寻思着这接街道如此凹凸不平，还满是尘土，若是被拖行，我少不得要弄脏衣服跟头发，说不好还要弄破。我怎么也是师尊的弟子，不能衣不遮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于是璟壬伸手来抓我头发时，我虽看不见，却猜到了，抬手便是一记骨剑敲去。

“拿开你的爪子！”

骨剑轻盈，我也因受伤没多少力气，没成想却将璟壬敲得低呼一声。我猜是骨剑吃了我的血便护主了，便淡淡地说道：“璟壬，动我的后果，你想过么？”

璟壬一时没回话，换我是他也要犹豫。眼前这仇人，你说她瞎了还受了重伤好欺负吧，她手中还拿着一根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古怪拐杖，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璟壬犹豫了一下，顺手拎住我的手臂将我提了起来：“走！”

我便在这晃晃悠悠的提行里，回忆了一下我与璟壬之间的恩怨。

说起来，我们的恩怨起源于我的多管闲事，也怪璟壬自己不争气。

璟壬是莲华门门主尹晨子的七弟子，在尹晨子十个弟子中年纪最大，是带艺拜师的。但是璟壬在尹晨子十个弟子中资质最低，是尹晨子顾念旧友交情不得已收下的。尹晨子上头有个大师兄璟申能力非凡，是莲华门毫无异议的继承人，下边有个小师弟璟越，传说中是个灵力极高的孩子。璟申拜在尹晨子门下九百年，吃了不知道多少仙丹妙药，就是没法渡劫成仙身。

而我当年有些调皮，一百岁进入化神期后，便漫山遍野打架惹事。一次看到有人欺负一个小道士，便出手教训了那个大道士一回，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大道士含恨走了，小道士哭哭啼啼，我便带着小道士到暂相逢城买了糖葫芦哄他，还将他送回了莲华门。等我回到青曦顶才知道，原来我揍的那个大道士不仅是莲华门门主的七弟子，还是个比我年长了将近两千九百岁，不过修为比我低了两级，是个金丹修士。

那时我年纪小，口无遮拦，说了句：“快三千岁了才修到金丹期啊。”我的本意是担心他，须知凡人修真，三千岁之前必须结出元婴，否则便会坐化。哪知璟壬却觉得我在嘲笑他，从此漫山遍野地追着我，处处跟我对着干。在我渡劫成仙之前得两百年里，我们俩不知打了多少架，当然次次都是我赢，毕竟我等级比他高嘛。

等我满三百岁，修成仙身，我便不再喜欢莲华山这小小的地盘，开始一处一处往外跑。随后九百年，除了我将矩飞光带回来几年还见过一面，我便再也没将璟壬这人放在心上。

我努力回想，似乎四百年前见璟壬最后一面，璟壬还是停留在金丹期，这四百年他是开了什么窍，竟然就度劫飞升了，修成了散仙。我一边疑惑，却忽然觉得动作一停，双脚接触到地面，原来是到了璟壬的大本营，大约就是什么执卫府了。

“哼，谢窈窕，一千多年了，你终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璟壬恨恨地说，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冷笑。“当年的青曦少君谢窈窕是多么不可一世！”

这话里怨气却也太深了，一个大男人，还是个男仙了，这么怨妇，着实对修仙不利。我有心劝告，却怕他听了一件将我捅个对穿。将心比心，若我恨一个人恨了一千多年，他浑身是伤地落在我手中，我也要将他慢慢折磨的。

这么下去可不行，我要想办法恢复自己的体力。我无视璟壬的唧唧歪歪，用仅剩的一点点修为感知周围。这执卫府大约是请人专门设计的，里头一点灵气也没有。不过没关系，我不是靠灵气恢复修为的，而是灵气。

我闭上眼感知，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纯正温和的香气萦绕在周围，应该是墨香。透骨生香将香气分为许多种，除了一种本名香气存在丹田中之外，其他香气有不同的功效。在这些香气中，对疗伤效果最好的事药香，仅次于药香的就是墨香。越是上好的古墨，里头含有的香料就越多，而墨香纯正平和，可以有效防止走火入魔。

墨香幽幽，我慢慢地将它吸收进自己的体内，清幽的墨香在我的经脉里流走，慢慢地补充我的体力。片刻之后，我已经能运行透骨生香，周围的情景也从漆黑变成了隐隐约约。万幸，就在我开始能分辨中午诶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一把一掌狠狠地向我拍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知道不能让璟壬发现我的修为已经逐渐恢复，更不能让竟让你知道我能感知周围。心随念转，我假装骨剑一滑，身体没有支撑，猛地摔趴了在地上。只听轰的一声，灵气从我上方略过，狠狠地打在背后的书案上，将书案打个粉碎。

好险好险！我暗中道，要是眼睛正常，我绝对看不见身后的情形。人嘛，视线总是存在盲区的。但我修炼了透骨生香，通过周身感知香气，却能将四面八方看个清楚。

我装作被那巨响吓了一跳，仰头对璟壬一脸迷茫，表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竟还是如此！千年了！你竟还是如此！”璟壬大怒，我感觉到他身躯所化的香气在地上一蹦一蹦的，所谓气得跳脚大约就是这样。

“谢窈窕，你从前便无视我，现在还无视我！你……哼！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就是运气好，被莲华上仙收为弟子，还被天鹿养大，仅次而已！若是你同样拜入莲华门，莫说三百岁修成仙身，便是三千年，只怕你也不能结出金丹！”

我又不是你，本姑娘……不对，我有孩子了，不能称为姑娘了，该自称老身了。老身天纵英才，就算是拜入莲华门，也一样比你优秀！我心中吐槽，脸上更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听璟壬继续爆发他的怒气。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璟壬得意地大笑道，“谢窈窕，你以为你能在六界胡闹，当真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众生不敢得罪的是莲华上仙，而不是你谢窈窕！没了莲华上仙之徒的身份，没了青曦少君的名号，谢窈窕，你还不如一个卑贱的凡人！不……”

璟壬忽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他的呼吸如此之近，作为对气味敏感非常的人，我只好屏住呼吸，以免被他的臭气污染，同时庆幸自己瞎了，看不见他此刻丑陋而令人作呕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窈窕，你还敢这么嚣张？”璟壬冷笑道，“看看你现在，经脉尽毁，修为全无，双眼也瞎了，还身受重伤。谢窈窕，没了莲华上仙的庇护，你还不如一条街边的癞皮狗！”

这话说得却是叫人不舒服了。纵然从前我在六界胡闹时大家都看在师尊的面子上对我忍让，但真的打起架来，也是真刀真枪地来。说我可以，但师尊教出的徒儿，却绝对不是只会仗势欺人的脓包，当我是仙界那些纨绔么？

“咳咳……你说得不错。”我咳了一声，缓缓地说，“璟壬，从前你打不过我，确实可以安慰自己说看在师尊的面子上不与我计较。但如今我已落到这步田地，你还敢跟我比试么？”

璟壬一愣，仿佛听到什么极大的笑话一般，不可置信地反问：“谢窈窕，你这个样子，还要同我比试？”

我拄着骨剑缓缓站起，慢吞吞地说：“你方才说，我只是仗着师尊的面子所以才能打赢别人，这话却像是在说我师尊不会教徒弟，宠出个纨绔子弟。无论师尊是不是还认我，我总是不能让师尊被担上教出脓包徒儿这名声的。璟壬，你敢不敢与我再比一场？”

“你真的要跟我比？”璟壬大笑道，“你们听听，她居然还要同我比武！”

周围爆出一阵大笑：“大人，这可是个好机会！比武时失手杀人，于理不亏！”“大人，好好教这女瞎子做人！”“给他点教训！”

我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说：“璟壬，你若是怕再一次输给我，要以多欺少，趁我又瞎又伤时将我杀了，那也没什么。反正周围都是你的人，也不会有人知道，堂堂的莲华门散仙、暂相逢城的执卫司大人璟壬，竟然不敢跟一个女瞎子比武，只好趁人之危将她杀了。”

以我对璟壬的了解，这人有两个万万不能碰的火爆点，一个便是面子，另一个便是输给我。我说的这番话一下子将他两个点都碰到了，他不炸毛才怪呢。

果然，璟壬瞬间冷笑道：“好！谢窈窕，你要比，我便同你比，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比武里出现什么死伤，可不算我趁人之危！”

“那当然，比试么，总是会有意外的。”我点头说，“但既然是比试，你我便该有个彩头。这样吧，来者是客，规矩由我定，但我的彩头也小些。若是我赢了，你别阻拦，让我平平安安地离开暂相逢成。若是你赢了，我便任由你处置。唔，为了言而有信，你我写个玉牌如何？”

六界规矩，定下玉牌那是不可更改的约定。一旦玉牌定下，若是有一方违反约定，玉牌便会自动飞到六界智明司，六界智明司会传输法力，惩罚违约之人。

璟壬毫不犹豫：“好，我与你约定玉牌！”

我点头，不多时便有人取出玉牌。我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玉牌上，说道：“今日谢窈窕与璟壬约定比试，比试的方式由谢窈窕定。若是谢窈窕赢，则璟壬及执卫府放谢窈窕安全离开暂相逢城。若是谢窈窕输，则谢窈窕交给璟壬处置，生死残伤，无怨无悔，任何人不得为谢窈窕报仇。如违此誓，但请六界智明司反噬！”

璟壬也将血滴上，道：“今日璟壬与谢窈窕比试，一切约定照方才谢窈窕所言，如违此誓，甘愿受六界智明司惩罚！”

两滴血混在一处，玉牌泛出金光，一裂为二，我与璟壬一人一半收起。璟壬道：“谢窈窕，约定已立下，你就等着受死吧！”

我摇头道：“说不定我运气好呢？璟壬，你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