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镜亦非台

说起来我在这世上的亲戚友人,只有那再不肯见我的阿姐了,关在这里千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拜会我。

这少年生着一张妖治的脸,初初见他,便着了一身大红衣,站在菩提树下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左眼皮跳了跳,忽而想起曾听说这埋在菩提树下的人不得转世,只能化为厉鬼。莫非眼前这……

“呵呵,小哥哥晚上出来散步啊……”

白绯莞尔,“梁西大人唤我一声哥哥,还真是折煞我了。”

这大人二字却是听得入耳,我收拾了一下自己惊恐的表情,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却是当真认不得。

“梁西大人,在下幽冥族白绯”,他对我行了一礼,“魍魉族的祭司被关在这里,当真是可惜。”

我哂笑了几声,幽冥族说起来和我也算是一宗同族,只是当初我那爷爷和自己的哥哥闹了别扭,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了家,另立门户取名魍魉。而后我那大爷爷建幽冥,两族地位相当,却都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我倒是去过幽冥几次,如今幽冥的君上我还要喚一声哥哥。

“你有何事要求我啊?”我趾高气扬的问。

那白绯愣住,许是没有想到我如此直白,干咳了几声,只说,求梁西大人为我取一人的性命。

啧啧啧,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竟然是要买凶杀人,想当年,我还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别提有多天真烂漫了,当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我拢了拢自己耳边的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说说看,你想杀谁?”

白绯月浊色的眼眸里透出杀气,“天君楚华。”

若不是这菩提镜出不去,我倒是要生生从这里跌下去,他说,他要楚华的命,“你说说,和他是有什么仇?”

少年抬头望月,我本以为他诗性大发是要作诗一首,不曾想,他却不满的道,“夺妻之恨。”

我一个白眼没有忍住就将白绯嫌弃了一遍,这上天入地谁不知晓,当初魍魉族的浩劫,有一半和他口中的妻脱不了干系,恐怕我梁西破镜而出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那个女子。如今,竟然是让我去代他夺回她么?

沉吟了半晌,面对白绯诚挚的眼睛,我不紧不慢的吐出一个字,“滚。”

白绯触碰到了我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方要说些什么,却听远处传来一个呼声,“梁西,梁西!”

白绯轻轻一跃,隐到了菩提树里,到是灵活。

般若慌慌张张的跑了来,“梁西,梁西!”

“怎么啦,慌成这样?”

“仙……仙妃来了!”般若指着天边那坨祥云说道。

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树上的白绯表情有多震惊,至此我也明白了什么叫做背后不要说人。

雪如苒着一身百雀朝凤的衣袍,翩然出现在我面前,“本宫听闻,前些日子这里着了火……”

我闭眼养神,“仙妃的消息当真不灵通,前些日子可是这人间的四年前了。”

她许是被我呛得说不出话了,良久才道,“你就莫要再打楚华哥哥的主意,他是万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真不知这女子是有毛病还是怎的,千年前说过的话,千年后还要再说一遍,竟是只字不差,这词当真是记得牢,我也是佩服了。

“你不愿意理本宫?也罢,本宫只是路过这里,今日是海巫大人的生辰,这就要赶到北海去了。”

得,雪如苒若是不能将当初我身边的人尽数抢去,怕是不能甘心,只是她算错了,那些人,我早已经不稀罕。天君如是,海巫亦如是。

“梁西,她走了……”

见我不答,般若在树下呆了一会儿,也下山去了。

突然,耳边传来什么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揉了揉眼,竟见那白绯身下生出几只孔雀尾,发疯一般向菩提镜袭来,坚硬如玄铁的菩提镜竟是突的裂开了口子。

那少年的眼眸已是变为淡红,口中重复的说,“抢走了她的人,连她的心也要夺取吗??抢走了她的人,连她的心也要夺取吗?……?”

我气沉丹田,“来人啊!有人要劫走犯人了!”

“我听闻魍魉族的祖上曾经为了一个人放弃一切,却遭其背叛,从此留下遗训,魍魉族人不能动情,只做弑神杀魔的魍魉,今日我白绯愿意做你的妖臣,求魍魉庇佑。”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我那痴情的爷爷,只是还有一件事是白绯不知道的,若是动情,必受蛊虫侵蚀,年末时,蛊虫侵蚀完肉体,只剩一具白骨,周而复始,年年复年年。我曾见过一具白骨的爹爹,只一面,梦魇三年。

我将缠着白布的手往后缩了缩,千年折磨许是习惯了,我早已不知什么是痛了。

砰!菩提镜碎如粉末。眼前少年的眼里擒着恨,脸上流着泪,我忍住没笑,伸手去摸白绯的头,“既然都这么被拜托了,那我就收下你这个臣子吧。”

月下的妖跪在我面前,发誓说要与我生死与共。这样的话我不是没有听过,只是我至始至终没有一次当真过。

我终于不用做一只蜷着身子的虾米,只是这般久了,腿脚不听使唤,动也不好动,那白绯伸手来抱我,“倒是没有见过这般没用的妖主。”

“哟哟,你却是了不得,你被关在这里千年试试!”

白绯已是变回了戏谑的神色,方才的悲切丝毫不见,到叫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不要带她走!”

这一声震耳欲聋却是将我吓了一跳,我和白绯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般若,小沙弥手里握着佛灯,倔强的看着我们,“你若是再动一步,我就点燃佛灯!”

白绯眯起眼睛,长尾轻轻一扫,将般若甩出去几丈远,那瘦弱的般若怎能抵住这个冲击,头一扭,就吐出一滩鲜血。

“啧啧,你下手也太重了。”

白绯低下头来看我,“您就闭嘴吧,咱们要是再不走,天庭的收妖人就要来了……您现在这样,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我耸耸肩,抬头看了一眼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小斐子,我看这树不顺眼很久了,烧了它吧。”

白绯叹了口气,将我放在地上,“是是是,我这就去烧。”

冲天的火光里,我最后看了菩提树一眼。千年前也是在这里,那个人隔着镜子站在我的面前,“梁西,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要去。”

“我呆在这里长树菌么?呵。”

楚华,毕竟是你负我啊。区区一颗菩提树,一面镜子,一盏佛灯,就想将我梁西困在这里一辈子?

真是妄想。

白绯再次将我抱起来,我倒是觉得这厮姿势不太对,纠正了他几句,不曾想他不耐烦得很,“现在可以走了吧。”

我方要点头,面前却冲出一个一身是血的人,不是般若又是哪个。

“嚯,你作甚?”

般若撑开双手,倒有几分稻草人的模样,“你留下来……或者……或者带我走。”

我与白绯互看一眼,我留下来自然是不可能,但这个带我走是几个意思,我还真不敢随意理解。

“这家伙不是欢喜你吧……喂,小沙弥,你眼光也太差了吧!”

我一巴掌扣在白绯的头上,“你想死还是不想活?”

“咳咳”,白绯对般若道,“有眼光,地道!”

我斜倪了他一眼,也不想再计较,只是对那般若说,“你可是要成佛的人,今日若是跟我走了,就只能做妖了。”

般若不语,只是倔强的看着我,那种倔强在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出现过。想想这些年他执着的为我超度那些亡灵,我叹了口气,“得了得了,一起走吧。”

白绯一个踉跄没站稳,“他?怎么走?”

我淡淡的道,“愣着干嘛,变个孔雀飞走啊!”

“……嘁。”

“你刚刚不满的嘁了么?”

“没有啊。”

咚……咚……寺庙里的钟声响起,白绯转眼间已经变了一只孔雀,大翅长尾美得耀眼,般若抱起我坐在白绯的背上。

那钟声还未传到天庭,绿孔雀已经消失在天边。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云雾蒙蒙,孔雀逐月,到是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