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三天后,天微微亮。
剑峰上的每一天都好似是一样的,寒风阵阵不曾停歇,白雪飘飘日复一日。
楚瓷用冻僵了的手握住剑柄,机械地一下下挥着。
少年的眉毛头发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脸蛋发青发紫,耳朵和鼻尖却是红的。他抿着唇,丰满的唇瓣藏进了嘴巴里。
“若磐师弟,你再坚持几天,我曾爷爷很快就来了。”闻人璟看小师弟快被冻傻了,不由地有些担忧。
他放下剑,转身去屋内倒了一杯热水用灵力护着,“来,你喝口热水暖暖身。”
“得挥、挥够一万下。”楚瓷哆哆嗦嗦道。
离开了温暖的口腔,那两瓣唇被寒风一吹不一会儿就失了血色一片惨白。
为了找小爹爹,他付出得太多了。
他开始想念因布置了阵法而四季如春的魔宫了,还想念自己的冰蚕丝小被子,唔,还有好吃的。
闻人璟无奈,面不改色道,“师兄一直有关注你,你已经挥够了一万下,可以歇一歇了。”
楚瓷愣了一下,“可我才数到九千,我要挥够一万下再休息。”
他要努力练剑,早日剑法有成。万一师尊真是他小爹爹,他这么努力,小爹爹一定会很开心。
“你肯定是太冷了才会数错,真的已经一万下了,不信你问我们大师姐。”闻人璟对一旁的柳月眨了眨眼。
柳月皱了下眉,待看到小师弟期待又忐忑的眼神时,扭过头不去看嘴里却道,“嗯。”
“快,用这茶水暖暖手。”闻人璟拿过小师弟手中的剑,将热气腾腾的水杯塞进他手里。
他怜爱地扫去少年头上的雪花,“瞧瞧你这副可怜样,师兄真担心哪天你被冻傻喽。”
楚瓷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手中的热源上,压根没注意到师兄的话,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也没心情反驳什么。
若非有藏在身体深处的一团本命火护着,他这手脚和脸早就被冻伤了。
天渐渐亮了。
朝思剑载着陆黎来到了小院,对勤勉的大徒弟颔了颔首。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闻人璟和捧着一杯热茶的小徒弟身上。
小徒弟像受了惊的小兔子,手一甩,茶杯划过一道弧线落入远处的雪地中,然后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安地望着他。
他有这么可怕么……陆黎很是疑惑,他这小徒弟之前不是胆子挺大的吗?
“师尊,你看小师弟初来乍到,总得给他一个适应的时间不是,他又不像我和思思来的时候已经有些修为和基础了……”闻人璟瞟着师尊的神色,将小师弟的剑塞回他手中,顺便捡回自己的剑。
陆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闻人璟立刻回到柳月身旁继续练剑,只是眼睛还偷偷瞄着陆黎和楚瓷。
不过闻人璟的话说的也没错,他与柳月先入了飞仙宗,以内门弟子的身份努力了好几年,才有幸被陆黎选中收为亲传弟子。
而楚瓷则直接被陆黎带到剑峰,修为不高、基础薄弱,一切都需从头教起。
陆黎垂下眼帘,慢慢思索着该如何教导小徒弟。
楚瓷三两步跳到陆黎身边,小心翼翼道,“师尊,我有认真练剑,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挥剑挥了一万下了。您看,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每天挥剑满一万下后便和你师姐一道练习基础剑招。”陆黎一挥袖,少年身上的白霜与水气尽数消失。
剑峰寒冷,少年连伸出手握住剑柄都需要勇气。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习剑,于身于心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只是,陆黎当年是这么过来的,剑峰的每一个亲传弟子都是这般过来的。
熬下来,便是能独当一面的剑修。
“然后呢?师尊不教我剑法吗?”楚瓷眼巴巴地望着陆黎。
急于表现的少年,恨不得一天就学会一套厉害的剑法,好叫天天冷着一张脸的师尊夸他个几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不过几天,这便宜师尊的地位就拔高了呢。
陆黎垂眸,看见小徒弟眼里不加掩饰的渴望,心中微微触动。小徒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浑身燃起斗志,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那么纯粹、炙热,令人忍不住想要一直望着那双眼,期待有朝一日它能发出更美丽的璀璨光芒。
“等你打好基础,为师自然会教你剑法。”陆黎温声道,“你还小,不要急。剑之一道需要耐心与毅力。”
楚瓷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徒弟明白了。”
他不是急,只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幼时身体不好,他爹找来很厉害的大夫给他诊治,大夫说他因提前诞生身体先天有损,百年之后灵智便会开始溃散。
到那时,他只有两个结局,好一点是变成一个痴傻之人,坏一点就是命丧黄泉。
时间对修仙者来说,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对他来说百年便是一生。
“那我要加倍努力,好早日跟师尊学剑法。”
楚瓷抬头,烂漫的笑容在少年姣好的面容上绽开,漂亮的桃花睛弯成一对可爱的小月牙。
“嗯,为师等你。”陆黎嘴角微勾,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楚瓷笑得更灿烂了,揪着师尊的衣袖道,“我会成为像师尊一样厉害的剑修!”
“有志气!”陆黎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对小徒弟的野心很满意。
没有对手的剑修是孤独的,小徒弟有如此野望,他很期待。
漫天飞雪被一层看不见的气流吹开,自陆黎出现,再无一片雪花落到楚瓷的发上。
这边师徒二人的气氛和谐而美好,另一旁围观的闻人璟与柳月却十分震惊。
两人收了剑,对视一眼,在陆黎的眼皮子底下开始传音交流。
闻人璟:师姐,你注意看师尊的嘴角,是不是上扬的?这……是笑了吗?
柳月:……是,而且面对小师弟时,师尊的话明显变多了……
闻人璟:啧啧啧,师尊这是被小师弟俘……
“谨言,九霄仙君该到了,你与思思下山迎一迎。”陆黎出言打断了闻人璟即将传音出去的话。
“是。”
闻人璟和柳月齐声道,随后下山迎客。
“星阑兄,你这剑峰的景色多年来真是一点没变,入目皆白,也就这儿的汤池还算可以,否则我是不愿来的……”
长相贵气的华服男人自风雪中走来,眉眼间流淌着恣意风流。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含着笑意说话时有种别样的魅力。然而这样一个贵气风流的人,气质却有几分文人的儒雅,举手投足间有种人间风流才子的感觉。
不用人招呼,他自己落座于小亭内剩下的一张椅子上。亭子内空间小,闻人璟与柳月便站在亭外静候吩咐。
楚瓷站在陆黎身后,看到这人的第一眼便想到金光闪闪与珠光宝气这两个词。
若说他二师兄闻人璟还算收敛,那么他这位曾爷爷则是无所顾忌地穿金戴银,从头到脚的衣物与饰品上都没少镶嵌珠宝。
他敢保证,若是这位曾爷爷敢穿成这样去魔界晃一圈,保准出来时身无一物。
“呦,外面传言说你收了个小徒弟,就是这个小美人吧?”闻人雅笑吟吟道,深邃的眸子看人时显得深情而专注。
楚瓷静静回视,不为那深情的眼神所迷惑,随后低头给闻人雅倒了杯茶,“若磐见过曾爷爷。”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不对,连忙补救道,“您是谨言师兄的曾爷爷,那就是我的曾爷爷……”
闻人雅喷笑,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徒弟还挺有意思的啊,我来你这一趟居然还白得一曾孙子。”
“嗯。”陆黎端起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
楚瓷闻言偷偷瞪了眼两人,他就是一时走神口误而已,才不想认个曾爷爷!
念着师尊的面子,楚瓷轻哼一声,忍住了小脾气。
闻人雅又看了楚瓷几眼,盯着少年气鼓鼓的脸颊,笑的很是开心。
“你来所为何事?”陆黎放下茶杯,淡淡道。
闻人雅打开手中的扇子,扇了几下,叹道,“你这虽然冷清,但是安静啊。你是不知道,我最近被合欢宗的菡萏仙子给缠上了,说什么非我不嫁,天天去我那书院闹事。没办法,我只得到你这儿避一避风头,顺便看一看我大哥家这离家多年的曾孙子。”
陆黎皱了下眉,提醒道,“你当收敛一些,合欢宗的人最好莫要招惹。”
合欢宗亦正亦邪,门内弟子多以双修之法进行修行。世间双修之法万千,独合欢宗的法子最为诡异。是损一补一还是共同增益全在她们的一念之间,故而与合欢宗弟子纠缠最为危险。
奈何红颜惑人,修仙界内仍有人前赴后继地败在她们衣裙下。
“真是冤枉,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奈何那人非要以身相许。他们那个不男不女的宗主也不管管,竟然任由门下弟子来纠缠我这大好的清白男儿。”闻人雅无奈摇头。
亭子外站着的闻人璟笑嘻嘻道,“曾爷爷你要是实在躲不过那便娶了呗,正好给我找个曾奶奶。”
闻人雅手一扬,扇子砸在了闻人璟的头上,笑骂道,“臭小子竟敢取笑我,我看你是想讨打。星阑兄,这小子皮,你最好严厉些。”
念着他们勉强算是朋友,陆黎有心规劝,“情爱一事于修行无益,你切勿沉迷于此。”
“哈哈哈,你那是没遇到想与之结为道侣的人,若是遇到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闻人雅笑道,端的是一片风流潇洒。
陆黎抬眸,瞟了好友一眼,“你遇到了?”
“运气不佳,至今未曾遇到,唉……”闻人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头紧皱,勉强咽下口中的液体。
杯子往桌上一放,他叹道,“你这人,连这等苦茶都能淡定喝下,佩服佩服。”
随后,他从袖中掏出个储物袋丢给闻人璟,“去,给曾爷爷收拾个房间,我要在这住上几天,享享清闲。”
“住下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陆黎起身,掌心向上,藏于雪中的朝思剑应召飞来。
白衣仙人握住剑柄,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一双寒眸凝视友人。
“与我切磋一番。”
“我剑法不过尔尔,你也有兴趣?”闻人雅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起身,张开手,金色的灵力在他手掌上空凝聚,不一会便生成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剑。
“还请星阑兄手下留情。”闻人雅优雅地行了一礼。
两人足尖一点,跃至不远处的空地,皆未用灵力,如两个凡人剑客一般只单纯地用剑过招。
你来我往,银剑与金剑激烈碰撞,不时发出铮鸣声,冷质的剑光几乎要晃花观者的眼睛。
白衣仙人始终面无表情,招式简洁利落,有种朴实无华的意味。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带着千钧之势攻向对手,他的锋芒尽藏于极简的剑招中,只有与之战斗的对手才知道银剑每一招暗藏的威力。
与他相反,华服男人的剑法如同他的人一般华丽优雅,每一招一式都恨不得挽出个花来。
然,就这般拖泥带水的繁琐剑法却也能一次又一次接下白衣仙人的剑招。
两人一个至简,一个至繁,堪称极端。但有一点相同,他们出剑的速度都很快,片刻间已过千百招。
如陆黎所言,他们只是在切磋,或者说刻意给小辈们展示一番。
楚瓷情不自禁地走出亭子,还想离近些观看,却被闻人璟与柳月拦住。
“?”楚瓷满脸疑惑。
闻人璟道,“师尊与我曾爷爷虽未用灵力,但剑气犹在,你就在这和我们一起看,再近了小心伤到你。”
“嗯。”楚瓷道,“师尊真厉害,我喜欢师尊的剑法。”
柳月低声道,“师尊的厉害不必说,那九霄仙君虽是个乐修,但剑法亦是不错的。你仔细看着,说不定会有所领悟。”
“嗯嗯。”楚瓷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陆黎的身影,专注而热烈。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化,滋润了微涩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