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番外之梦魇

江晏迟隐约听到鸟雀啁啾,冷风拂面。

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躺在那湖畔,脑袋发疼,眼前模糊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脑子?发懵。

深秋,湖畔,还有来往行色匆匆的宫人们。

再一次爬到湖畔,这是,十三四岁的自己。看着自己细小的手掌,他?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迷茫。

江晏迟爬起身?来,听到一位宫女认出了他?,正朝着他?行礼:“殿下。”

他?又重?生了。

嗯,又?为?什么是又?

用力晃了晃脑袋,思绪似乎变得很不清晰。

待到整理好?混沌的想法时?,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重?来了,一切竟能重?来。上辈子?楚歇早早逝去,那般惨烈地死在自己怀中。

快点,这一次他?一定要救他?!

他?用力地晃着脑袋,趔趄两步站稳了,拔腿向冷宫而去,站在冷宫门口时?一阵寒风拂过他?的衣袖,抬头恰看见一片乌云遮住明媚的阳光。

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冷宫,陡然变得阴森起来。

吱呀一声,他?将门推开?。

半开?的门扉前可见干枯的梨花树下,熟悉的背影肃然伫立。江晏迟心柔软了些,将门彻底推开?。

梨花树干下,倚靠着雪白而纤弱的身?躯。

段瑟的嘴角乌黑的鲜血刚刚凝固,深紫的薄唇还被紧咬着,眉头紧皱,临死前依旧是痛苦万分,眼睛都未能闭上,瞳孔都已?经涣散。

阿娘死了。

这次是真?的。

怎么可能。

江晏迟的瞳孔巨震,浑身?战栗着,膝盖登时?一软便险些跌在地上,好?容易扶住门扉,指甲掐着那陈旧的朽木,指缝里溢出鲜红的血珠。

“楚……歇。”

江晏迟喃喃,那沾着血的手往前伸,“不可能,绝不可能……不可能……”

伸手捂住头,一连退了好?几步。

阿歇怎么会杀他?阿娘。这绝不可能!

“嗯?”慵懒的上扬鼻音隔着冷风传入耳中,听上去散漫又冰冷,“看到了。”

楚歇足见轻轻一踢,将朱红的瓷瓶踢落在段瑟的手边,慢条斯理道:“怎么就看到了呢。”

那偶然瞥来的目光里,饱含着狩猎一般的狠戾。

还带着些嗜血的残虐。

“嗯。”他?像是很惋惜似地,“已?经是最后一个皇子?了。你再死掉的话,再扶持宗亲之子?,很麻烦的。”

语气不善,染上些难遏的燥郁,目光再次转来时?如剜刀锐利。

好?似江晏迟给他?添了极大的麻烦似的。

不过片刻,便拿定主意,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刀,“但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

未等江晏迟反应过来,周遭的几个暗卫倏然现身?,将他?摁着归在泥泞里——几乎是没有什么反抗的,江晏迟身?上发着抖,抬头可见满眼的赤红,犹然带这不解与痛苦,“楚歇……”

“听话一点。”

楚歇走近了,一手摁着他?的肩头,将刀抵在他?左眼珠子?前,“不然很疼的。”

对视上那眼神,动?作凝住。

楚歇似乎很意外?。

明明怕得都在哭,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满是不可置信与剧痛。

可这二殿下眼睛一眨不眨的。

眸子?里毫厘之差,印着锋利的刀尖。

楚歇眼睛一点点眯起,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玩意,没有一刀杀了他?,而是把玩着手中的小刀,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寸长的伤口,鲜血与泪水混在一处,从他?下巴滴落。

“你好?像不怕我。”他?似笑非笑地,“那哭什么。”

“为?什么杀我阿娘。”江晏迟浑身?发着抖,眼神渐渐锐利起来,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低吼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杀了她!”

那人清隽眉眼里全然是戏谑的暗光,看到江晏迟的反抗与惊怒,饶有兴致似地收起手中的刀。

反手一个掐住他?的脖子?。

手指收拢,十分有技巧地逼得他?喘不上气,才又好?整以暇地松开?。

在江晏迟将要说话时?,再次收拢。

如此反复几次,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已?经眼神朦胧,意识混沌起来。

楚歇这才徐徐地取出袖中的帕子?,看似温柔地替江晏迟擦着脸上的血,道:“乖孩子?,她死了,你才能当皇帝啊。”

“用一个女人的命,能换大魏储君之位。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你应当跪在地上,对我磕头谢恩才对。”

恣睢的冷光自眼底迸射,俯瞰着自己的那双眼眸是如此地陌生。

“像这样。”

抬脚将他?的头踩在泥土里,额头抵地,肩胛骨被死死压制着一时?无?法挣脱。

楚歇?

不对,这个人。

他?——

是谁。

那长长的睫羽缓眨,自在地拢了拢袖子?,收回那只脚半蹲下。

“我本想一刀刺进?她的心口。可是啊,她身?上留着肮脏的月氏血液,我怕弄脏了我的衣袖。所以就改作毒杀,多废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想到竟就被你看到了,要怨啊,便怨你运气不好?。”

他?低低地笑着,阴恻恻的眼神及其凶狠。

“可是怎么办,毒药用光了。”他?将那刀子?抵在江晏迟的心口,一点,一点地推进?去。

刀尖刺破皮肤,带来冰冷的触感。

仿佛一场怎么也?无?法醒来的梦魇似的。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让他?难以承受。

江晏迟奋力地挣扎之下,竟撂倒了右手边的那个黑衣人,楚歇眼中暗光一闪,未能来得及退几步,便被一掌拍在心口,吐出一口血来,“你是谁?!”

这个人,不是楚歇。

楚歇呢。

他?似是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一身?这样的好?功夫。

可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很快就再次被制住。

这一次,楚歇抬脚果?断先踩断他?右手手骨,咔嚓一声。

才用力擦去嘴角的鲜血,冷笑一声,“嗯?自冷宫出身?,苟延残喘地活了十三年。竟还有这一副好?身?手,小子?,你不简单呐。”

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短匕推进?江晏迟的胸膛,挑着眉头笑意恣睢地俯瞰着他?。

“岂能是善类。还好?今日是撞破了。”

鲜血澎涌而出,溅在那熟悉的脸上。可他?却眼都不眨一下。

“也?免得将你扶上帝位后,再被你背叛算计。”

不是的。楚歇是怕血的。

他?最怕的,就是用匕首杀人。

他?的每一次凶狠,都是色厉内荏的。从不会像眼前人一样,手段狠绝,刹那地忖度后便选择最决绝地方式,果?断杀人灭口。

宁错杀,不放过。

这不是楚歇的行事作风。

怎么回事。

楚歇呢。

他?在哪里。

口中呕出一口鲜血,他?听到男人低沉地讽笑。

他?就要死了。

刚刚活过来的,怎么——这样轻易又死去了。

他?还没有,还没有救阿歇呢,怎么就,把阿娘又搭了进?去。

身?体一倒,栽在地上。

是梦吧。

这一定是梦。

江晏迟眼前逐渐被冰冷的黑暗覆上。

再一次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窝谁的怀里,屋子?里飘满了中药的清苦味道。身?上盖的被褥温暖又熟悉,淡淡的柏兰香让他?心安。

却也?瞬间让他?想起梦境里可怕的眼神,立刻翻身?起来,头却昏昏沉沉地,眼前发黑。

段瑟正端着药进?来,连忙把药放下,扶住了他?:“阿予,阿予怎么了,还难受吗。”

他?听到阿娘的声音,才慢慢地将记忆和刚才过于真?实的梦境分割开?。

是的,他?重?生了。

他?遇到了阿歇,而不是梦中那个陌生的男人。

阿歇,对了,阿歇!

他?看着被褥里安睡的人,被他?这么一闹睫羽一动?,正慢慢睁开?眼来。

那眼神有些迷茫,看清了自己后,化作温厚的笑意,伸手触摸着自己的额头,“嗯,好?像不烧了。”

取过床榻前的外?衣披上,冷冷淡淡地说道,“再不带你去逛夜市了,我都还没怎么着呢,你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江晏迟伸手拉住楚歇纤细的手腕,梦境里过于刺骨的眼神现在还弥留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他?仿佛是确认似地喊:“楚歇?”

额头上立刻被用力敲一下。

“没大没小。”他?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袖,俯瞰着床上那孩子?,“叫楚大人。”

“楚……大人。”

江晏迟捂着额头,心里那绷紧的一根弦慢慢松开?。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啊。是的,是昨夜去湖水里泡太久了,才会做这样一个噩梦。

但是,怎么会——这么真?实。

真?实到他?醒来后依旧惴惴不安,心如擂鼓,汗毛直立。

好?似庄生梦蝶般困扰。

“怎么了,还很难受?”楚歇将药给他?端来,又试了下他?的额头,“不热了啊。”

江晏迟握住那温软的手指,像是抓住一点点小小的希望。

幸好?,刚刚的是梦。

如今的,才是他?真?实的人生。

眼圈一点点发红,抓着那手将眼角的泪水都蹭上,一抽一抽地抱紧了眼前那人:“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

楚歇秀气的眉头拧起。

做个噩梦,哭成这样?

无?语子?。

可他?还病着,楚歇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只将他?手扯下,将药碗递到他?手里。

“喝药。喝了药,身?子?舒坦了,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了。”

江晏迟闷头将药饮尽,再抬眸,却看到楚歇眼底浮着淡淡的笑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阿歇。

江晏迟心底的不安也?逐一消散,慢慢从刚刚那一场荒唐又可怕的噩梦里抽离出来。

那萦绕在心口的蚀骨的冰冷也?离他?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暖意。

江晏迟长舒一口气,未曾想过自己也?有因?一场噩梦而冷汗湿透的时?候。

那是假的。

果?然只是一场梦魇而已?,还好?他?醒来了。

窗外?的喜鹊叽喳叫唤,在枝头蹦来跳去。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源于评论。

哈哈感受一下原楚的真狠和楚崽假狠的区别。

顺便帮原楚报了一点点小仇……让他也杀一回江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