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魔教时,天色已将明。公子尘怕乔微受凉，将自己的外衣给了她。

乔微裹着宽大的白色外袍，哼唧了几下,好像有点醒了。公子尘还没来得及把她放到床上,乔微手一松,咕咚从他背上掉下来。

她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醒了？”公子尘戳戳她。

她哼哼着不说话，像喝醉了一样。

“要睡去床上睡。”公子尘拉她，乔微赖在地上不起来。

僵持了一会，乔微抽出手，猛地抱住他的腿。

公子尘啼笑皆非，只好任她抱着。

……

乔微醒过来时，觉得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冷不防看见公子尘坐在一边看着她,目光微妙。

乔微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懵了一会，她惊坐而起：“你怎么来了？”

公子尘挑眉：“你先看看这是哪。”

乔微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魔教了。

“我怎么睡了一觉就回来了？”

“你梦游。”公子尘说。

梦游？？

“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乔微不可置信。

“我怎么知道你,半夜突然就自己回来了,我都被你吓了一跳。”

他说得极为逼真，乔微将信将疑：“怎么会……”

公子尘弯起嘴角,“是不是因为太过思念魔教了？”

乔微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不理他，“我突然消失,伯伯伯母肯定会担心我的。”她打算回天云山。

公子尘道：“不必再去，我已派人去和他们说明缘由了。”

乔微放下心来，“以后我要是再梦游的话，你看到了一定要喊醒我。”她忧心忡忡,生怕这是什么不治之症。

公子尘笑而不语，悠悠离开了。他经常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知在弄什么东西。

乔微当然也不会时刻黏着他，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过自己的日子。乍一看生活好像没什么改变，乔微却有一种很完整的感觉。

乔微听说看话本可以学会人情世故，于是她买了许多回来。结果又出现一个难题——她不识字。

没办法，乔微只好让公子尘教她识字。

“你认字是谁教的？”乔微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看他写字。

学习真是太枯燥了，比练武还难。

公子尘摇头：“我从前十几年都没人教。”

“那你怎么认得这么多字？还写的这么好看。”乔微惊奇。

“后来到了外面，看看就会了。”公子尘淡淡道。

看看就会了……

乔微最初看那种小孩子看的话本，比较简单浅显，然后慢慢能看懂比较复杂的。

最后乔微找出了她最喜欢的类型——虐恋情深。

生活已经这么甜了，看点虐的不好吗？

于是公子尘每天都能看见乔微抱着话本，真情实感地流泪。公子尘一开始不太喜欢，但想着她好不容易有个爱好，就随她去吧。

一天早上，乔微从床上起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裤子湿湿的。

她尿床了？！

乔微连忙掀开被子，松了口气，不是尿床。

等等，为什么床上好多血？她受伤了吗？

血腥味浓重，乔微在身上到处摸了摸，终于发现了血是从哪流出来的。

乔微大惊失色，同时感到腹部隐痛。

她中毒了？

乔微迅速回想着这段时间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她熟知各种毒物，却不记得什么毒会让人这个部位流血。

完了，如此奇怪的毒恐怕无解。

难道，她就要像话本里的主角那样含恨而终吗？

谁会给她下毒呢？

这些天她都和公子尘在一起，他虽然擅毒，有时也爱捉弄她，但总不至于这样。

乔微想了想，决定先运功，看看情况如何再说。

可是没想到那血直直流到了晚上！简直血流成河，泛滥成灾，腹部也越来越疼。

乔微不喜欢有侍女贴身服侍，因而没有人及时发现她现在的状况。

作为一个优秀的杀手，乔微从来没流过这么多血。她心慌眼花，手脚冰冷，只觉得失血过多快要晕过去。

怎么办，她就要这么仓促地死了吗。

乔微想去喊人来，刚起来就撞翻了桌子。

她翕动着灰白的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滚热的泪水划过鼻尖。

至少再让她见公子尘最后一眼吧，乔微在内心祈求着。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这个垂死之人的祈祷，公子尘本是来看看她，结果刚到门外就听见什么摔倒的声音，立即破门而入。

公子尘见乔微倒在地上，皱了皱眉，走过去问道：“这是在干什么，躺在地上好玩吗？”

话未说完便发现乔微脸色苍白，他立即将她拉起来。

乔微紧咬着血色全无的唇，躺在他怀里，像一只柔弱无助的小鸟，奄奄一息地抓着他的衣袖：“我，我要死了……”

公子尘的眉皱得更深，他恍惚间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画面，极其憎恶这句不祥之语。

“怎么就要死了。”

乔微将满是血的手伸到他面前，公子尘才发现风中的血腥味，他的衣服也留下了深深浅浅、触目惊心的血痕。

公子尘瞳孔猛缩，在她身上到处摸索。

“哪里流的血？”

乔微听出他声音中微微的颤抖，心中有些辛酸。

他应该也是在乎她的吧？

公子尘最终手上一凉，摸到了一手血。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手上被染红的纹路。

阴暗的记忆卷土重来袭上心头，仿佛猛然又回到了上辈子。

她倒在地上，满身满地的血……

当他赶过去抱起她时，她已经冰冷没有生息。

公子尘可以眼也不眨、谈笑风生间就掠夺手上有成百上千条人命。

就算总是以死威胁捉弄乔微，公子尘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手上会沾上她的血。

如今她又在他面前血流不止，一点点失去意识。

她不能死。

谁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从他身边带走她。

死亡也不能。

他无法再承受一次这剜心刻骨的惩罚。

公子尘立即给她点住止血穴位，扣着她的手诊脉，却看不出端倪。

他虽会医术，但从来没研究过妇科，更不知道女孩子的生理机制。

没有办法，公子尘只能给她输送功力。

“谁伤的你？”他咬牙问，声音中带着一丝狠厉。

她武功高强，谁敢、谁能在他眼皮底下对她动手。

止血似乎不太管用，但运功确实缓解了腹部疼痛。

“我不知道，”乔微疲倦地说，气若游丝，“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吧，不要再针对天云派了，也不要迁怒其他无辜的人，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

乔微忽然想起那些催泪话本里的情节，男女主角天人永隔，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是最痛苦的。

如果她不在了，这世上何人还能给他慰藉？乔微不想让公子尘孤零零在这世上，一个人还背负着仇恨。

公子尘攥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若是敢死，我就带魔教毁了整个武林，让他们都给你陪葬！”

上辈子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乔微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双眼湿濛濛的。他的执念她平息不了，其他人的死活，她也管不了了。生命里最后一刻，她只想好好看着他。

乔微还是喜欢公子尘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现在的他就像一尊杀神，一点也不可爱了。

她死后，他身上背负的阴霾就又重了一分吧。

他就永远留在黑暗中了。

公子尘沉着脸拭去她眼角泪痕，将她抱到床上，只留下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便离开了。

还找了两个侍女来照顾她。

公子尘立即召来罗途，罗途来见到他衣服上的血错愕不已，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教主双眼通红、浑身戾气的样子，就是那回亲手弑父，也没这么可怕。

即使罗途还不太了解公子尘，他也发现新教主和老教主一样，精神状态都不大稳定，日常处在发疯边缘，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了。

还好他早就准备好了遗书。

“教主，有何吩咐。”罗途战战兢兢地问，没说完就被一道暴虐的风卷起来拍到三丈远的石壁上，吐出一口血。

“你这教中守卫安排得好啊，被外人进来下毒手都不知道！”

公子尘怒极，可当下即使将他千刀万剐也没有意义。

罗途闻言大惊，立即跪地道：“教主明鉴，这段时间并无任何人潜入啊。”

“还敢狡辩，她为何伤重致死，她的命你赔得起吗！”

罗途眼皮跳了跳，他知道教主极在意那个乔姑娘，是以格外安排了人手，日夜护卫。

“乔姑娘昨天还好好的，不可能出事啊。”

公子尘冷笑：“那我这一身的血是从哪来的？一个时辰内将神医抓来，否则你这条命也不必留着。”

罗途咽了咽喉咙，他从来没听过教主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不过还好，至少教主还愿意给他机会。

他弱弱问道：“恕属下多言，敢问乔姑娘是受了什么伤？”

公子尘面上阴云漂浮不定了一会，沉沉答道：“下/身血流不止，腹部疼痛，浑身冰冷。”

……

房中陷入长久而尴尬的沉默。

罗途觑了眼教主身上的“血”，含蓄道：“教主，或许乔姑娘她，不是受伤了……”

“不是受伤是什么，”公子尘又大动肝火地打了他一掌，“你还敢狡辩，你是想让我把你打得也流那么多血？！”

罗途：委屈QAQ

他擦掉嘴中流出的血，弱弱道：“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来初潮，是正常现象。”

公子尘拧眉，“初潮？”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跟教主说这个……罗途不禁老脸一红。

“就是癸水，女子每月都要有这一回。教主不信，问侍女就知道了。乔姑娘疼成那样，大概是因为平日练武太过操劳，身子虚弱……”

公子尘沉吟了一会，依然怀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为什么不知道！应该是我问您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罗途的脸扭曲了几下，道：“属下有妻子……”

公子尘又蹙起眉。

他在炫耀什么吗？

-

另一边，侍女们到乔微房中，见她浑身是血都吓了一跳，立即烧热水给她沐浴清理。

乔微面如死灰，任她们摆弄，心想她们大概是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走吧。

侍女们劝道：“姑娘从今以后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疼成这样，姑娘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

什么叫真正的女人，难道她从前十五年都是男人？？

洗完后，侍女又拿了一条棉布给她系上，乔微问道：“给我戴尿布干什么？”

侍女们讶异地相视一眼，噗哧笑了，这姑娘果然什么都不懂，一本正经呆得可爱。

“姑娘，这是月事带，来月信的时候用的，不然像你方才那样流得到处都是，可羞死人了。”

侍女说罢忽然想起方才教主满身是血地吩咐她们过来，难道……她们羞得满脸通红。

乔微仍然没理解，“月信？”

侍女们忍笑，细细跟她科普。

……

乔微洗完澡就上床休息了，侍女还给她怀里揣了个暖炉。知道自己不会死了，乔微心情一下放松，立即就睡熟了

再朦胧地睁眼时，天色已晚，她看见公子尘坐在床边，也不知这样看着她多久了。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怕吵醒她，屋内没有点灯，他的脸在晦暗中看不清晰。

乔微怕他再发疯，立即解释：“我不会死了。”

“嗯，”公子尘淡淡道：“我知道，咱俩丢了好大一个脸。”

……

“这不能怪我。”乔微说。

公子尘挑眉：“那怪我？”

“……当然也不怪你，你也是在乎我。”乔微感叹道，“只怪天意弄人。”

强行背锅的天意：……

公子尘冷笑，阴阳怪气地说：“越来越会给自己贴金了，谁在乎你。”

他一拂袖，乔微踌躇了一会，握住他的手。

她捂着暖炉睡了一觉，小手暖乎乎的，只觉得他的手很冰。

“干什么又占便宜。”公子尘冷冷问，却没抽出来，手也变暖了。

乔微轻轻垂下鸦羽般的眼睫，“我方才真的很怕……”

公子尘揶揄道：“你向来是个好色贪生的怕死鬼。”

乔微有点尴尬地咳了咳。虽然事实如此，但他怎么能这么一针见血，她不要面子的吗？？

“比起怕死，我更怕离开你。”乔微说。

公子尘没有说话，她继续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怎么样？”

“不是说了吗，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乔微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她摇头：“我不想看到那样，我想你好好活着。”

“那你就好好活着。”

乔微忍不住笑起来，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他们已经连为一体。

可是下一秒，乔微就笑不出来了。

公子尘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拿出来，丢进了火盆，全部销毁。

他觉得乔微就是受到了这些糟粕的荼毒，说话才那么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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