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背后
今日卯时的时候,密阁传来密报:右厥族于昨夜向齐境发兵。
北齐的密阁自成立起便只掌握在帝王手里,至于密阁的内部成员、密阁的隐藏地点以及密阁的运作方式,诸如此类的东西,更是非帝王不可知晓。
闻烈自登基以来几乎是掌控了一切,只除了玉玺和密阁。
——因此边关具体的发兵消息,朝廷大约会比他晚小半日知晓。
闻苏如此计量着,悄然把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之上,没一会儿那张写着军情机密的长条便化作了纸灰。
早膳时分,宫中来人。
自浴佛节之事后他便料到了这一手。
闻烈授意也罢、单纯的小宴也罢,那藏污纳垢的肮脏之地,他是决不愿她去走上一回的。
但是那个姑娘实在是固执可爱得出人意料。
她到底是不知道,闻家的人发起疯来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耳畔徘徊:让她去吧,让她也见识见识,你,你的曾经,与你流着相同的血液、更是相似的人……她总归要知道的,不是吗?就算是她因此弃你而去,也没什么可怨的,不是吗?
阻拦的办法有很多,最终他一种也没选。
大约是被那个声音蛊惑了罢。
不会有事的。闻苏心想。
自他返齐以来,朝中势力已被他暗中掌握了近半,兵权也左右辗转拿到了手,右厥族发兵更是他悉心半年推波助澜的结果,待战事平息,北军返京,这皇城便会又一次迎来如同数年前一样的腥风血雨。为此他还提早在宫中埋下了许多暗线。
若他的阿九真在宫中遭遇什么不得已的情况,事到临头会有人出手。
更何况凑巧的事情还有右厥族发兵这一件,要是善加利用,也是极好的一着棋。
只是。
只是。
他恍然记起来这熟悉的不安难耐的感觉,早在南卫时他就曾经遭遇过。那还是在深入飞鱼会窝巢的时候。
总有法子既能不吓到她、又能让她慢慢接受的。
他总能找到的。
找不到,一直瞒着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他怎么能生出先前那种伤害她的念头呢?
闻苏蹙眉,厌弃地望着隐藏在暗处的双手,仿佛那双手不是他的一般。
写好信、放出飞鸽,他拉开了书房紧闭的大门。门外守路的老管事立即迎上来,见他模样不禁被吓了一跳:“王,王……”
从前厅回来后他便卸下了伪装。此时也未曾再戴上去。
他也不多解释,只吩咐:“备车。”
老管事讷然应下,踯躅片刻还是提醒道:“王爷,您的脸……”
“闻烈一刻钟后就会忙得焦头烂额,分不出心神再盯着这里了。”
他没有料错。
密阁的人顺利地把他要的人从宫中带了出来。
但她的情况并不好,面色晕红、昏昏沉沉的,就像……把昏软的人接到怀中,他嗅到了在她身上沾着的、还未完全消散的气味。
脑中有根弦仿佛霎时被狠狠地触动了。
就算是从前面对他那人面兽心的“父亲”、时刻互相想置对方于死地的“兄弟”以及两个“母亲”时,他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深重的惊惧与恨意。
闻烈。
他怎么敢!
脖颈间的刺痛唤回了他的神智。
怀里的姑娘似乎还深陷在愤恨里,就算是意识不清也还是拼力啃咬着。
她当时一定害怕极了。
他仔细照看的,最明艳漂亮的花儿,有朝一日,竟会被他身上带来的戾气与阴秽灼伤。
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要他轻轻一哄便会继续对他展露出所有的柔软——
“阿九,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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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的车程要不了多久。
可这一路卫明枝都在不安分地乱动。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燥热极了,也难受极了,一心只想贴着清凉的东西纾解纾解。
闻苏揽抱着她,任她胡作非为也分毫不制止,眼见她的手滑过他的脸颊、脖颈,就要钻进领口时,他终于抬手挡住了她。
“阿九再忍一忍,就快到了,府里的大夫会有解药的。”他贴在她耳根处低声地哄劝着。
卫明枝什么话都没听清,只被耳后的气息拂得脑子嗡嗡作响,身子更软了,嘴唇贴着那作乱的源头就磨了上去。
一通纠缠,闻苏被磨倒在车厢地上,衣裳半敞,青丝凌乱。
趴在他身上的人还不知收敛,啃着他的下颏,藏在他衣裳里的手一动、就要再往下钻。
闻苏闷哼一声,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他拨开身上之人有些汗湿的发丝,摸到了她颈后的昏睡穴,控制着力气点落。
车厢内顿时清净了下来。
他舒了口气,总算得空喘息,额间早已是冒了细汗,眼尾更是一片嫣红。
片刻后回神,犹担心卫明枝枕得不舒服,他小心地把她的脑袋拨了拨,给她调整好睡姿,这才兀自平复起来。
马车停下后,闻苏已经整理好了二人的衣物。
他抱着昏睡中的人径直往王府的主院走去,只给老管家丢下一句:“叫阮大夫立即调配好极乐香的解药,送到我的住处来。”
怀中人的体温又上升了些许,额角汗涔涔地,脸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睡梦里还会偶尔难受得嘤咛出声。
闻苏紧绷着下颌,抱着人走进主屋,将人暂且放置在软榻上,而后走到书架前,把架上的瓷器微微一旋,书架便自动往一旁退开,露出后头的密道来。
密道一眼能望到头,藏的是个浴池。
昔时的广宁王喜好这一口,可自他入住此处以来,这池子便极少被动用了,今日得算个例外。
池中的水未被烧热,恰能解困。
闻苏探好水温,拥着不甚舒服的姑娘缓缓、缓缓地没入水中。
卫明枝在半途被凉意浸醒,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她被提着腰、趴在男人肩头,而池水已经没到了她的腰腹处。
拥着她的人的怀抱是那样熟悉,她于是也不挣扎,只懒懒地撑起眼皮打量了周围一眼。
“这是哪?”话一出口她便被惊了刹,她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王府里的一处池子。”闻苏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发丝,“没事了,解药待会儿就会送过来。”
是了,她还中着那什么、什么香。
卫明枝登时记起来她迷糊过去前,被困在阁楼里无计可施的情景,鼻头渐渐涌起一阵酸意,原本强忍着的情绪,现下也终于可以再无顾忌地表露出来。
天才晓得她是怎么撑过去的。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
父皇、母妃、外祖一家、南卫皇宫乃至整个卫京城里上上下下的人,就算是不喜爱她,也不会如此欺辱于她。
她无声地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到后来变成小声小声的呜咽。
闻苏在肩头衣料被洇湿时就觉察到了肩上的动静。他僵直着身体,心中仿佛有一把闷钝的刀子在割划血肉,直搅得心府破碎不堪。
那些阴浊、污秽的东西,伤到了他最珍贵娇艳的花儿。
他们、它们,都应该消失。
闻烈该消失;
他的恶念、疑心、阴暗也该消失。
消失干净。
“没事了。”他松了松手,放落怀里的人,为她拭去泪水,承诺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他望着她的眼睛,“阿九信不信我?”
她仿似回过了味儿,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手也使力气锢着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停顿片刻,又道:“这也不关你的事情,是我硬要进宫的,我以后,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可她又哪里懂得这些事情背后的弯弯绕绕。闻苏心道。
“我又觉得没力气了。”闷闷的声音继续从胸膛前传来。
闻苏收回思绪,眺望一眼,有了决定:“那我们去池子边坐着。”
两个人慢腾腾地挪到浴池边的时候,卫明枝的神思已再度变得不甚清楚,攀着旁近的人就是如先前一般的作乱。
闻苏一边应承着她毫无章法的亲亲啃啃,一边还要好生哄着她坐下,把身子泡在凉水里驱热。
这般纠纠缠缠近半刻钟,密道的墙壁终于被人扣响。
“王爷。”
原本听到“极乐香”这个名头,阮大夫在进房前心中就已然做好了准备,但当真正瞧见这幅光景时,还是脸皮发烫地咳了声。
她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仰头望天,尽职尽责道:“极乐香的解药已经熬好了,那,那我就给您放池子边上了啊。”
直到听见一声表明“知道了”的鼻音,阮大夫才如蒙大赦般喘出气,忙不迭地提着小裙摆溜走了。
事实上池子里的人也不太好受。
经过一番纠缠,闻苏素来白净的脸也浮上了一层浅淡的胭脂色,眼尾本就未完全消退的嫣红更是重新漫了回来。
若解药再不来,他真没把握还能否继续端持得住。
心底苦笑了下,也不掰开在他肩膀前乱来的脑袋,他转头寻到不远处的药碗,伸手取了过来。
棕褐色的药汤倒映着男人带有一丝媚.色的脸,和他思索的神情。
现在这种情况,她应当是不会愿意自己喝药的。
闻苏轻叹口气,微仰起头倒了一口药汁,紧接着一手掰起卫明枝的脑袋,给她哺喂了过去。
如此来回几次,药碗总算变得空空如也。
只可惜药效没那么快发作。
闻苏扶着手里纤细的腰肢,只防她不留心滑落到水里去溺着,头已是靠在池壁边、微仰着、望着顶壁,也不再看身前的人的脸。
他的胸膛起伏着,只有极是禁不住了,才会从喉中低低、沉沉地溢出一个勾魂夺魄的音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总算安分下来。
也许是睡着了罢。
闻苏这样想着,松口气,正欲抬手把人扶起,却忽然听见她说话。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语气似委屈,似挫败,又似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