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后，程观月一个人坐在窗台前发呆。被晃倒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

不仅是感到耻辱，也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悲哀。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从来不是一个强大到可以保护别人的人。仅靠他个人的力量……仅靠他个人的力量，连完成一个承诺的能力都没有。

可笑的是，他经常不自量力地去给出这样的承诺。

篮球是强者的游戏。而他，是一个弱者。

父母依然不在家，他们为了工作正穿梭于全国各地。他满心的憋屈，却不知道找谁诉说。

家里养的猫懒洋洋地趴在他的旁边，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

“小花，过来。”他冲猫咪招手。谁知道小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起身，迈着小碎步，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

“要不要这么傲娇……”程观月双手扶额。

算了，反正他从来都是孤独一人。

这个时候，他的QQ接到了来自胡珂的消息——“风，你到底去了哪一所高中？真的不考虑来我们这吗？”

初三那年，转学到省城，独自一人生活的程观月以“风”作为网名，加入了同城最大的中学生篮球交流群里。然后，他偶尔会去参加群里组织的3对3篮球对抗，默默无闻地充当一名篮球手。直到有一次，某位教练看过程观月的传球之后，竟然对他大加赞赏。于是一夜之间，程观月便不情不愿地出名了。

他并未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别人也就用网名称呼他。不过这并不妨碍许多人向他发出邀请，这其中也包括从未谋面的胡珂。

毕竟，一个优秀的控球后卫实在太难得。控球后卫是场上的指挥官，进攻的梳理者。可对于绝大多数高中生控卫而言，要么只能是中规中矩带球过半场、偷空投两个空位三分，要么就是视野狭窄只顾自己进攻。一个能够梳理全局的控卫，在各个教练眼里，如同瑰宝。

而在那个教练看来，程观月便展示出了成为这种瑰宝的潜质。

这名声来得猝不及防，从那以后程观月便消失了，安安心心地在群里当了潜水党。篮球比赛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只是偶尔觉得在家里呆的快发霉了、所以想去球场上跑动一下罢了。所以，对胡珂的邀请，他也不置一词。

只不过，程观月觉得有些讽刺——要是胡珂知道，他正在邀请的“风”，正是几个小时前被打败的那个高一新生，他究竟会作何感想呢？

第二天早上上课之前，谭锐来到程观月的桌前，给了他一包东西。

“来自金小渝的指示——行贿色诱什么都行，一定要把你拉进篮球队去！”谭锐神秘兮兮地说道。

“这是……”程观月吃惊地说道，“护膝？”

“是的，听说打球的人容易伤到膝盖。所以我去阿迪达斯买了一对护膝送给你。”

程观月苦笑了一下：“不，你收回去吧，我不打球的。”

“送出去的礼物我是不会收回去的。”上课铃声响了，谭锐急促地说道，“反正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加入篮球队的事情吧！”

他扶了扶眼镜，匆忙跑回自己的座位。一边的乔语莫名其妙地看着程观月：“发生什么事了？你去打篮球了？”

“不，我没有。”程观月简短地回答。

其实，他无法否认，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着某种激情。昨天摸到篮球的瞬间，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燃烧。不管是多不情愿，但是一接触到篮球，自己便不由自主地会兴奋起来。

等等……他使劲摇了摇头，赶快把这个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什么叫不由自主的兴奋，“嘴巴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程观月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抬起头来，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画圆。说起来，这个老师有一手绝活，那就是不用借助任何工具就能在黑板上画出一个纯正的圆形。程观月看着那个圆，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到了圆形的篮筐。

“程观月！”

程观月一惊，回过神来，发现是老师在点他的名字。他这才注意到，讲台上已经站了三个同学，个个耸拉着头。数学老师大声说道：“这道题我已经讲过两次了，你们还是不会做，给我好好站着。程观月，你来把这道题解开，给他们看看认真学习的学生是什么样的！”

程观月从老师手中接过粉笔，走到黑板前。学霸的存在价值之一，就是在这种时候为全班树立起榜样，同时，也有可能成为老师羞辱差生的子弹。

可是……

“我不会做。”

“什么？”数学老师瞪圆了眼睛。

程观月叹了口气：“对不起……”

从昨天参观了篮球社招新开始，他就一直过的浑浑噩噩的，老师上课讲的什么，完全没有听进去。就算他是以第一的成绩考入本校，这个时候也是做不出来的。

“你……你们给我出去，站到走廊上去听！”老师终于气急败坏，大声吼道。于是四个人便低着头，排成一排站到了教室外面去。

“我再给你们讲一次。谁要是下次再不会做这种题，我就让你抄写50次。”老师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教了那么多学生，就你们这一届最笨！”

“我为什么每次都是最笨的那一届学生啊。”程观月旁边有人在嘀咕，“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是这样……”

程观月转头看他——竟然是金小渝。

“诶。”金小渝也发现程观月看着自己，“连学霸都不会做那道题，果然我们这一届的平均水准太低啊。”

程观月没有说话。

“加入篮球队吧！”金小渝继续说道。

程观月皱起了眉头：“不。”

“为什么啊！你这么厉害，可以在胡珂面前进三分啊！那家伙可是号称西部地区最强后卫的人啊！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昨天要拒绝入社呢？加入我们吧！”

“篮球只是一个强身健体的运动，我也只是偶尔想找个地方投投篮、活动活动筋骨。我不会加入篮球队，我不会去打比赛，我不想为了胜利而失去运动本身的乐趣！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不去寻找对手、征服对手，打球还有什么意义呢？”金小渝继续婆婆妈妈地说，让程观月觉得自己遇上了唐僧，“你该不会是害怕挑战吧？你是因为害怕失败所以才选择逃避？不能这样啊，你是男子汉诶！你不能因为失败了一次就再也不去打比赛什么了的吧……”

“叮叮叮！”下课铃适时地响起。程观月稍稍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找借口离开，不用再听金小渝在这里唧唧歪歪了。

然而，老师显然还没有要下课的意思。他激情洋溢地在讲台上说着：“同学们，看你们这样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决定再讲一道题。”

程观月忽然觉得满头黑线。

“加入我们吧！”金小渝眉飞色舞，“篮球社的社员都会入选校篮球队，而篮球队从今天下午开始就要训练了。全国联赛地区预选赛时间表和分组已经定下来了，下周就要开打了！”

“哦。”

“我们的第二个对手就是东湖高中。你有机会一雪前耻的！”

“哦。”程观月想起胡珂说的，去年他们赢了凤阳高中30分的事。

“我们有可能十年以来第一次杀出预选赛，冲入全国联赛中去的！”

“哦。”程观月响起昨天下午寂寥的篮球场，心想金小渝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尽管程观月反应冷淡，但是金小渝显然丝毫没有感到气馁，似乎打定主意用自己的热情融化眼前的坚冰。

这个时候，老师终于下课了。出门前，他还狠狠地瞪了门外的四个人一眼。

金小渝拉住程观月，继续给他洗脑。这个时候，马良踱着步子从走廊的另外一边走了过来。看到金小渝，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拉人入社啊。”

马良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说过了，不要什么人都往球队里拉。”

“不是，程观月昨天在胡珂面前进球了！”

马良愣了愣，重新打量程观月。能在胡珂的面前进球？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对程观月刮目相看了。

可是，程观月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能够做出那样壮举的人。

“如果想要入队，今天下午五点，到体育馆集合，我们要开始训练了。”他说。

“不，我拒绝。”程观月转过头去。

马良神情一冷：“无所谓，我从来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他头也不回地从程观月面前走过。程观月也不理会，径直走回教室。

“诶诶，你再考虑一下，不要拒绝地那么快嘛。”金小渝追着程观月走进教室，“喂喂，我们再好好谈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