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姚梓言奋力转头,看向了一侧的监护仪,在小小的金属把手上,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然而惊恐万状的脸——

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唇角微翘的菱角小嘴,一张小鹅蛋脸满满的胶原蛋白……

无论这个人是谁,反正不是她!不是二十九岁的姚梓言!

她看着护士小姐倾身前来给她换液体,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护士的手腕,从干裂的嗓子里憋出粗嘎的问话:“你叫我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刚刚轻松下来,在场所有人就被她这一下给弄懵了,护士小姐吓得以为自己出了医疗差错,回答的声音都带了哭腔:“田……田瑶瑶小姐,特五床……没错呀。”

“田瑶瑶?”姚梓言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茫然地想着。

我是田瑶瑶的话……那姚梓言在哪儿呢?

“瑶瑶,瑶瑶你怎么了!”那个贵妇人刚刚安静了一会儿,这时候又惟恐天下不乱地扑了过来,睁着眼,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梨花带雨一般,却仍然小心地没有弄花妆,“我的儿啊……你可不要吓唬妈妈,你就是田瑶瑶,妈妈的心肝儿,妈妈唯一的指望啊……”

姚梓言死死盯着她,一手按在咽喉上,忍着每吐出一个字,嗓子就像被烙铁烫过的痛苦,嘶哑到极点地问:“姚梓言呢?”

“姚梓言?谁是姚梓言?”贵妇人茫然四顾,医生护士也纷纷摇头,以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我问你!姚梓言呢!”她失态地大喊着,声音惨烈到极致。

那个一直默不吭声的中年男子这个时候走了上来,表情还是一贯的严肃,微微躬身说:“小姐,您如果问的是那位见义勇为的姚梓言姚小姐的话……今天下午两点将举行她的追悼会。”

“我不信……我不信!”姚梓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二话不说就翻身下床,毫无力气的双腿一接触到地面就承受不住,整个人狼狈地滚了下来,周围的人大吃一惊,纷纷伸手去扶抱,七嘴八舌地劝着,她坐倒在地上,疯狂地拍打着所有伸过来的手臂,泪水滚滚而下,近乎崩溃地哭喊着:“我要去见她!你们走开!我要去见她,我不信!我不信啊~~~”

医生看控制不住局势,赶紧对护士说:“安定肌肉注射,快点!”

护士小姐匆匆拿着托盘过来,几个人一拥而上,想按住她的手臂固定住,姚梓言竭尽全力地挣脱着,忽然瞅了个空,一把抓住锋利的注射器对准了自己的颈动脉,歇斯底里地喊着:“不让我去见她,我就死给你们看!我说到做到!”

贵妇人这下是真吓坏了,急忙制止:“别别别!乖囡,有话好好说……去见去见!马上派车……刘秘书!你是傻了呀!还不快去安排!”

白墙黑瓦,青松翠柏。

肃穆庄严的殡仪馆在午后阳光照射下也散发着阴冷的寒气,姚梓言还是很小的时候参加外公葬礼来过一次,她一路上紧抿着嘴,努力捏着拳头,用最大的力气让自己不至于再度晕过去。

陪她来的是那位‘刘秘书’,贵妇人犹豫了半天,在临上车的时候还是缩了回去,板着脸叮嘱他:“你好好地陪着小姐,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务必不能让我乖囡受委屈。”

这个身体,看样子还是来头不小呢,也是,能在深夜驾着豪车狂奔,无视交规的,肯定是大小姐。

车停在了追思堂大门前,司机赶紧下来给开了门,姚梓言挥开刘秘书过来搀扶的手,提起一口气,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里走了进去。

追思堂里人不多,一片沉寂,只有细微的啜泣声,有人注意到了门口的姚梓言,疑惑地开始接头接耳,于是渐渐的,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门口,看着一个眼睛大大,长发蓬乱的小姑娘,瘦弱的身躯裹在一件巴宝莉风衣里,露着穿病号服的双腿,脸色惨白,双眼发直,整个人就如同幽魂一般地慢慢走了进来,顿时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姚梓言呆滞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移过,不是十分清醒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咦,这不是办公室的大家……为什么他们眼睛红红的……我怎么看见了爸爸妈妈呢?这是在做梦吧,说好了过年他们才回来北京团聚的……妈妈怎么老得这么快啊,头发一夜之间好像白了很多的样子,爸爸,一向耿直清高的爸爸,为什么哭了呢……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追思堂的正中,棺木上方被白色的百合花环绕的……一张黑白照片。

那么大,那么清晰,让她想装作没看见都办不到。

那是她啊!那个圆脸戴眼镜,笑得温柔娴静的……是她姚梓言啊!

姚梓言发出一声愤怒的狂叫,整个人踉跄着扑到了棺木上,使出最后的力气,拳头砸得棺盖砰砰乱响,绝望地喊着:“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的!你出来呀!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啊!”

田瑶瑶!你出来啊!我把身体还给你!你也把身体还给我好吗!

我是姚梓言!我不是田瑶瑶啊!

她豁出去一切地捶打着棺盖,身边围上来人想要阻止她也完全不管不顾,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扯得转过身来,姚梓言懵头懵脑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生疼!

“你还来干什么!我女儿已经死了!死了!”

刘秘书飞速赶到护驾,一叠声地说着:“这位夫人,公安部门已经出具了事故报告,当时的监控也调出来看了,双方家属都已经签了同意书,认可这并不是一起交通肇事……这次意外我们都很痛心,也很惋惜姚梓言小姐的去世……还请您控制一下情绪……”

她捂着脸,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妈妈苍老了许多的脸上,再也不复往日的温和慈爱,满脸泪痕,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呢!你不爱惜自己的命我不管,为什么还要害我女儿!我女儿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不值!不值啊!”

姚梓言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摇摇晃晃地跪了下来,仰头看着她,只叫了一声:“妈~”,就从喉咙里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软软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