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修仙界的金花瓶

三百年前,七曜山开阳峰。

花百染拎着扇子拾阶而上,捏着扇骨挑开了挡在眼前的红樱枝,吊儿郎当的走向四季殿。

行至门前,刚要抬手叩门。

他想了想,还是绕到了一旁,伸手推开了夹窗,双手撑着窗框跃了进去。

双脚落地之后,顺便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大小姐,掌门师兄就是叫你去做个优雅的花瓶,你怎还要给自己镀个金身?”花百染倚着窗沿儿调侃道。

风霁捋平了自己衣袖上的最后一道褶,起身开门:“掌门师兄昨儿特意遣了弟子过来,告诉我一定要做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花瓶’。山门甄选弟子,百年一开,我也不能拂了掌门师兄的面子不是?”

七曜山作为当世数一数二的修界名门,与逍遥引、玄天宫、太乙寺并成为当世四大仙门,每隔百年便要开仙门甄选一次弟子。

风霁虽说不用亲自带徒弟,但也是坐拥七峰之一的仙师,自然是要去的。

不得不说,作为修仙界鼎鼎有名的“金花瓶”,风霁所得到的优待厚的让人眼红。

千年前,正值罗刹鬼复苏之际,举世无有能与之匹敌者。

当时的七曜山开阳峰主风涯,举一峰之力镇杀罗刹鬼于牧原,开阳峰一脉就只留下了她一个小豆丁。

开阳峰主小心养大的亲妹子。

是以,为了纪念风涯仙师,风霁就差没被整个修仙界供起来,做一只名声比本事大,尊号比个头高的金花瓶了。

虽说,这只金花瓶还挺能打。

二人并肩下了开阳峰,往掌门师兄处行去。

青石长阶蜿蜒而下,两侧都是洋洋洒洒的花树。

“听说你拒了掌门师兄给你订的婚事?真的假的?”风霁难得八卦一次,虽说花百染这风流渣子的八卦足够抄三天。

但能让他灰溜溜的回来,当真是喜闻乐见。

花百染闻言,摇扇挡在鼻子前,一脸的穷酸相。

“你可别说了,这一次我和掌门师兄不共戴天。”花百染抖着手腕拢了扇子,恼道:“我昨儿小心去瞧了,姑娘长得极标志,一张小脸儿巴掌大,双足淬玉似的……”

瞧了人家姑娘的脚,又拒了人家姑娘的婚,这是什么骚操作?

花百染续道:“我心中倒是满意的很,若是能得此佳人,日夜相对。就算是让我这辈子不见我的一班子风流债,我都乐意得很。”

风霁:“呵。”

“我别的不行,模样倒还不错。本要去同人家姑娘会上一会,哪知那姑娘站在湖边,声音凄凄,泪水涟涟的念着什么‘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的话。我是来娶夫人的,又不是来逼死人家姑娘的,还能真叫人家‘举身赴清池’不成?”花百染痛心疾首的感叹道。

他这倒是没夸大其词,风霁最了解她这位师兄,只欠风流债,不欠人命债。

此番他主动退了婚事,虽说姑娘家丢了些颜面,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权权相较,花百染难得做了件低调的好事。

风霁瞟了他一眼:“怪不得。”

“不过我还做了另一件好事,等到人家姑娘跳下去之后,我去救人时留的是掌门师兄的名字。”花百染言罢,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最后几阶石阶,当先走在了前头:“我等着看掌门师兄焦头烂额。”

一道上了掌门师兄的玉衡峰,向下一望,乌泱泱的弟子摩肩接踵,瞧不到尽头。

这种盛况向来没有风霁什么事做,多年来,她避居开阳峰,种花练剑不亦乐乎。若不是掌门师兄三催四请,她也是不出来给自己找麻烦的。

往日里一出七曜山,被人瞧见了,总是要被问候上几句可怜见的。

现今一千岁高龄,每逢年节还能领到压祟钱,平白被其余几个身负平天下大任的师兄弟笑话,臊得慌。

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风霁随手翻了翻侧桌上置着的弟子名册。

“阿霁,今年有不少根骨不错的孩子。你若是感兴趣,挑一个带回去养着玩儿。”掌门师兄未子析瞧见了,兜头丢了一句话下来。

这语气,活像是让她养个什么阿猫阿狗。

风霁连忙告饶:“掌门师兄,你可别寒碜我了。我穷的逢年过节都要到你那去蹭饭,用什么养徒弟?”

“她这性子,让弟子养她还差不多。”花百染跟着调侃。

未子析摇头笑笑,弟子是缘法,强求不来不是?

七曜山又称七曜剑派,顾名思义,大多数人都是以剑为兵刃的。

而七峰之中,还当属开阳的剑术最为高绝。

放在千年前,开阳峰还是风涯做主的时候,想要拜师学艺的弟子能从七曜山排到牧原。不过自从风涯身死道消,开阳峰换了风霁这个花瓶做主,倒是没有人敢投入她门下了。

毕竟前来七曜山拜师的,都是想来学艺的,又不是上赶着来做花瓶的。

即便风霁这个‘花瓶’不但不脆还能打,但花瓶滤镜深入人心,加之掌门师兄一直偏宠,也实在是没人相信。

山门外钟声九震,风霁捋了捋衣袖,坐直了身子。

第一批入试弟子迈入门中,待一众仙师挑选。

修界虽认本事,但有人的地方,就分三六九等。

往届也是这样的规矩,第一批入试的弟子都是各家山门势力的少主小姐,个个金贵得很,就算是他们也不敢随便赴宴了事。

考问弟子,无非是修为品性。

风霁敲的发困,用花名册挡住了半张脸,问坐在旁侧的花百染:“亲传弟子,不过那么几名,今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亲传弟子不过三两,外门弟子还是要选的,掌门师兄前些年便收了首席弟子,今年怕是要塞到我那儿去。稍后掌门师兄若是为难我,你帮我兜着些。”花百染折扇挡着半张脸道。

风霁方才不过随口一问,怎还倒给自己问出了一件麻烦事?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恶从胆边生,瞧着正在自报家门的一名女弟子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女弟子一怔,随即心下一喜,转向风霁:“回仙师,我叫穆向鱼。”

花百染卒不忍看的用扇子挡住了脸。

就知道,万事不能求风霁,这花瓶表面上金光灿灿,温润无暇,性子里却是带着刺儿的。

几人全都瞧见了花百染的动作,欲笑未笑。

“掌门师兄,这小姑娘的根骨不错,虽不适合修剑,但却是个难得适合修道的根骨。”风霁笑呵呵的瞧了一眼花百染,看的花百染想找个砖缝钻进去。

他连忙比着口型,小声比划:“闭嘴。”

“这么好的根骨,不寻个好师尊实在是可惜了。”风霁故意买了个关子,眼神从一圈人身上绕过去,最后又落在了花百染的身上。

看着对方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又突然来了个转折:“放在宋师兄的门下再合适不过。”

几句话的功夫,花百染就像是坐了一遭云霄飞车,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宋衍端杯抿了一口,放在了一旁:“我也觉得甚好,便道我这儿来吧。”

那女弟子连忙感恩戴德的谢过诸位尊师,站到宋衍身后去了。

仙门大试,动不动便要选上几天的,风霁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今天来了,明天找个借口就溜了。

殿中人多闷得慌,她找了个由头出来逛逛,同掌门师兄的小弟子讨了杯甜酒坐了会儿。

仙门福地,四季长春。七曜山各峰各有各的特色,就只有风霁的开阳峰不同,比之旁的地方,多了四时更迭。

春秋轮转,倒是也能品出些经年的味道来。

若非如此,常年困居仙山之上,就算是再清明的人,慢慢也会忘记今夕是何夕吧。

风霁闲够了,才会殿中继续应付了事。

世家子弟已经甄选完了,其余的便是根骨平平的散修,留在山上做个外门弟子,不求这一辈子扬名立万,但求容颜不老,寿命不衰罢了。

风霁坐回到位置上,正赶上将要散场。

刚准备从还没焐热的椅子上起身,见掌门师兄没有动,便讪讪的复又坐了回去。

“仙缘强求不来,你年岁尚小,再修几年再来不迟。”

风霁抬眼,才见殿上跪着一个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寻常人的装束,一双水灵的眼睛却满是急迫:“可是……”

“回去吧。”未子析道。

这孩子根骨一般,就算是修了也难成气候。说是再修几年不迟,可谁人不知,修仙之人最讲求根骨。若是根骨不佳,就算是用仙丹灵药堆出来个高手,也难至化境。

只不过凡人对求仙总是执着的,总是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罢了。

“仙师!求您留下我吧!南逐就算是根骨不佳,但可以为仙师洒扫洗衣,劈柴喂马,什么活儿都能干的!”那少年膝行一步求道。

花百染一边摇扇子一边摇头,其他几人也是为难。

七曜山甄选弟子本就严苛,百中挑一的概率尚且不及,往次落选的便也落选了,何曾有这样死缠烂打的?

几人已经起身欲走,少年着急的想要拉住一人,可却又不敢伸手触碰哪怕是任何人的衣角。

这一次错过了,则又是百年,他□□凡胎,还能等到下一个百年么?

眼见几位仙师都已经出殿,少年只好挑了个软柿子捏,扑通一声跪在风霁的面前。

光听声音,就觉得一阵膝盖疼。

“仙师将我留下吧,求您,南逐什么都能做,一定努力修习……”

风霁被吓了一跳,退了半步,倒是没急着走,反而对这少年的名字感兴趣起来:“南烛?是明烛天南的南烛?”

几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风霁的身上,似是瞧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风霁:“……”

顾南逐一见有戏,连忙回话:“天南的南,追逐的逐。”

“唔。”风霁应了一声,刚准备绕开人回去睡觉,却被芒刺在背的目光硬逼的站在了原地:“你们瞧我做什么?”

“阿霁,你若是觉得有趣,便将他带回去养吧。就算不承你术法,留下做个伴儿也好。”未子析道。

风霁一阵头疼,收徒为何?不传授功法,和养个好看的面首有什么区别。

她刚待拒绝,少年牛皮糖一般的黏上来:“仙师!求您留下我,我什么活儿都能做,还会洗衣烧饭!”

风霁内心绝望,她辟谷千年,仙身避尘,要个洗衣烧饭的做什么?讨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