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逐乖觉的认由风霁蒙着自己的眼，并未执意去看。

他知道，崩塌的幻境之中定是尸山血海。既然如此，不看便不看罢。

耳边的破碎声渐渐淡去，风霁收手，入眼仍是一片暮气沉沉的森林。看天上的星象，幻境走过的半月时间，现世中不过一刻钟而已。

只是很快，便要子时了。

幕后那人，依旧没有露面。

风霁难得有些焦躁，她牵着顾南逐：“花百染怎么还没追上来？”

不问还好，一问，才发现身边的人有些不对劲儿。

顾南逐定定的看着前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的心神似的。风霁沉眉，在他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

顾南逐蓦地惊醒。

他踉跄一下：“师尊，我听到我娘亲的声音了。”

“别多想，那人能制造出幻境，就一定有办法迷惑人的心神。”风霁食指在顾南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心中比我要清楚，你母亲已经不在了。”

顾南逐抿着嘴唇闭口不言。

他自然知道母亲已经不在了。可这大半年来，他跟着师尊渐渐成长，见过了不少的神仙和妖魔鬼怪。当初母亲便是死在云来城，这么长的时日过去，她的灵魂还在么？

“人的生魂离体，都会在七日还魂之后归入地府，重新轮回转世。他会在这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生活的很好，这一世，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受那么多的苦了。”

风霁看着前路：“不管是人还是神仙，都要慢慢学会接受至亲之人终会离开自己这个事实。”

这样的话说来，未免心酸。

世人都在感念英雄，顾南逐也曾在宋衍那儿听闻开阳峰的事，只是从未听风霁自己提起过。

就好像，那些在岁月中走失的亲人，便真的随着时光忘却了一般。

顾南逐一晃神，却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的裤腿。

低头，破败的草叶中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什么鬼！”顾南逐下意识的蹦起来，动作飞快的抽剑一扫，将那鬼手斩断在脚下，惊魂未定的傍在风霁身边：“那……那有只手！”

风声似乎有些不对。

风霁比他反应的还要快一些，周围阴风阵阵，她动作极快的用剑在地上画了个圈：“站在里面，不要出来。”

远处鬼影幢幢，还没等顾南逐点头，风霁已经仗剑迎上去了。

顾南逐站在圈里举目一望，这才发现这阴渗渗的林子里，此时已经布满了孤魂野鬼。他们每一个都顶着鲜红的瞳孔，行尸走肉一般的扑上来，又被风霁画的圈儿给挡在外面。

每一只，都和之前在云来城逮住的那只一般无二。

他抿紧了唇，从怀中掏出了花百染的扇子，一只手握扇，一只手握剑，警惕的看着那些鬼怪们。

“阿南……”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

顾南逐蓦地呆怔在原地，他紧抿着嘴唇，眼底微红：“娘……”

“阿南，到娘这儿来。”那声音远远的飘进耳朵里，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顾南逐咬紧牙关，双手堵住耳朵，不去听那声音。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可不知为何那声音似乎带着蛊惑的意味，即便是他堵住了耳朵不去听，却还是能够传入他的脑海之中。

顾南逐摇头，那声音还在孜孜不倦的唤着他：“这里安全……到这里来。”

他的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前挪动了一步，踩在了流月剑画的金圈儿上。风霁瞬间感应到了顾南逐的不对劲儿，连忙出声。

“顾南逐，凝神！”

混沌的神思被短短五个字给唤了回来。

此处的厉鬼太多，杀之不尽，每一只都积累着极深的怨气。风霁倒也想杀……只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触来了金仙劫，那可就遭了。

顾南逐还在附近，此处离云来城不过数十里之遥。金仙雷劫破坏力之大，能掀翻半座山头。没有万全准备之前，风霁自然还是能压便压的。

她提着剑，想要返回顾南逐的身边。

幕后那人能迷惑他一次，便难保没有第二次。现如今，还是在他身边护他周全最为妥当。

未等风霁挪动脚步，却是一群更强大的恶鬼扑了上来，将风霁团团围住。

她抿着唇不言，心中却有些急躁了。

“阿南，快去帮帮你师尊，他一个人杀不完这么多的恶鬼……”那声音再一次传来顾南逐的耳边。

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拿捏住了顾南逐的死穴。

他握紧剑柄：“可是我的力量太弱……只会给师尊添麻烦……”

“怎么会是添麻烦呢？风霁一直保护你，难道你就不想保护她么？更何况，你有剑在手还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有剑在手，有什么好怕的……

厉鬼纠缠着风霁脱不开身，另一边，顾南逐已经将长剑握在了手上。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便是如此了。

风霁紧握着剑柄，力气之大，就连掌心都被剑柄上的花纹硌的一阵钝痛。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般糊弄哄骗她的弟子，也真是悍不畏死。

“你好死不死，糊弄我的人，就不怕我掀了你的鬼城？”风霁哼笑一声，并指递到唇边，飞快的咬破了食指和中指。

她并指在双眼前横划过一遭：“苍生之眼……开！”

苍穹之上，似有华光坠落。苍生之眼勾动天地，宛若上天寄眼于人，孕生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万鬼避退，哀嚎不止。天地间，似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风霁的眼底渗出一抹红，随即，鲜血顺着眼角汇成一道血线滴落下来。

她撑着长剑站稳，眸光所及之处，泰半的厉鬼化作飞烟。她倒也不想穷追不舍，脱了身便也不追了。

还真是狼狈。风霁心想。

千年前在牧原，为了让她活下来，风涯拼了命给她留下了这双苍生之眼。

虽说有强大的力量，可每一次使用都会伴随着难以忍耐的刺痛，事后还会短期失明。当年从牧原回来，她更是足有三年未曾视物。

从那以后，她的眼睛便不太好了。

风霁一只手拄着剑，缓缓的阖上眼，消受着双眼中刀刮一般的痛感。不仅是双眼，就连脑海都像是被一柄利刃给搅了个稀巴烂。

她咬着牙关喘了好几口气，才算是找回了声音：“南逐？”

“师尊……干净了，我能出来了么？”

风霁一伸手，顾南逐忙跑到她身边。见她脸上有血，手都发起抖来：“师尊，您受伤了？都怪我，我……”

风霁此时眼不能视，听觉便更加的清明。

她看不见的时候，曾经辨得出七曜山每一个人的脚步声。现如今，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并非花百染的。

她下意识的横剑。

那人的脚步声停在几丈之外，目光分毫没有落在风霁的身上，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南逐……就像是在盯着一个毫无意义的死人：“这回齐了。”

“范白。”风霁沉着嗓音，毫不迟疑的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