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刺杀
床上的人气息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Omega脸颊和耳后依然充斥着一层薄绯,侧卧时背向光源有些不安定地睡着。即便在此刻他也用手揪紧了枕头,仿佛梦中也有让他苦恼的事情不断追逐在身后。
床边的人抬手贴近他颈侧,感觉到那股异常的高热已经散去,而屋子里的信息素味道也渐渐薄淡下来,只余一抹若有似无的蔷薇香。
“你醒来会想看到我么?”他垂眸看着沉睡中的那个人,低声问道。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话一般,陷落在洁白床褥中的Omega突然侧过头来,在对方手撤开的一时候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指。Omega在睡梦中发出一点呓语,以难得驯服的姿态挨蹭着他的指尖。
还在躁动余温中的人似乎对捕获到这点凉意感到极大的满足和幸福,眉宇间的愁绪尽数散去,神态安恬掩在阴影之中。
床边的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直到确认Omega已经睡熟后才轻轻抽开了手。他抬手轻抚对方颊侧的乱发,语气中带着点浅淡的笑意:“等我一下。”
他转身遁入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再踏入光亮当中的人已经穿戴整洁,恢复成过往那再清冷自持不过的模样。
联盟上将配好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沐浴在暖光中浅浅睡着的人,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在门关上的那个瞬间,床上状若睡熟的Omega倏然睁开了眼睛。
艾尔的眼神一派清明,他忍着身体的酸困撑起身来,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不由得难堪地掩住了眼睛。小王子在灯下发出点满是困扰的呜咽,头疼道:“这下可真的麻烦了……”
*
听到那扇门的响动,原本在楼道另一端窃窃私语的联盟士兵瞬间鸦雀无声兼带绷直了脊背。为首的上尉仰高了头,看着出来的人按捺住了想凑过去的冲动,唯恐再接受一遍信息素的熏陶。
兵随将动,他手下的一窝兵崽子见状也有样学样,跟着仰直了脑袋看向天花板。
联盟上将依然那样清隽而端丽,从外貌、衣着到步伐无一不完美——仿佛刚刚怀抱着Omega大玩情趣的人不是他一样。
兵崽子们的胃口简直被吊到了天上,胸腹里那颗八卦之心燎的人五内如焚、简直让人坐立不安。可当下他们却只能翘首屏息等待着主将莅临,等到对方站定在面前,为首的上尉才敢轻轻嗅了一口。
发现上将的信息素已经完全收敛了起来,他如释重负地垮下了肩膀,涨红着脸长吸了一口气。旁边的兵崽子看到这样子,忙如法炮制一口深吸。走廊上顿时如同拉风箱炸锅了一般。
看到李登殊略有无语地微微偏过头,上尉瞬间意识到了他们的行为不妥之处,又绷直了脊背重新站稳。还不待他开口问好,对方轻声道:“我好像不记得我有让你们在这里等我?”
刚做好的心里防御工事在对方开口的一瞬间溃塌了个稀里哗啦。在场的兵崽子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开始一窝炸响,贼不打三句自招:“没有没有!”“上将我们没有想偷听的意思……”“误会误会我们只是来这里巡视站岗!”
虽然最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重新赤红起来的脸颊和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说明了他们脑海中想入非非的一切。
开玩笑!这可是那个联盟最难近身的上将!是让无数A/B愿意为他放弃第二性别,且一直位于O刊想嫁排行榜第一位的神祇一般的存在。
在同期其他两位的绯闻和小道消息都已经刊发五百万多万本、足以围绕首都默斯顿三十圈的时候,他的履历依然清清白白,甚至连信息素什么味道都从来没人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李登殊成了帝国和联盟联姻时双方首席人选,公布出来的时候让多少联盟的A/B/O泪淹联盟,甚至想乘舰去哭倒帝国神塔来掐灭这桩婚事。尤其是在公主逃婚,继由那位罪行累累的皇子替嫁后,民生怨愤到甚至有不少人在网上开启众筹暗杀安斯艾尔。
开什么玩笑!李登殊该是联盟的共享资源!不容许为任何一个A/B/O私有!
但在今晚,就是这位身家履历清清白白、无任何不良嗜好以致于能前后和帝国两任王储缔结婚约,且现在第二任对象正在星际巡航途中不日即将抵达的李上将,他怀里却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Omega!
而且!那个Omega还和上将打了啵儿!
上尉自己眼泪都要迸出来了,明明蜡黄了脸那么瘦弱的,而且不够漂亮的Omega!居然能和上将打了啵儿!
而且一向没什么距离感深受兵士爱戴的上将他!居然还用了信息素镇压了他的下属们!
虽然能够用这种方式近距离感受到上将的信息素味道也是一种殊荣,但是他们实在不想用这种让人心崩泪碎的方式。上尉虎目含泪,在和其他兵崽子一起怀揣春情百态看向上将时,他们看见李登殊眼神一凛。
在那个瞬间,不久前那股地狱般幽闭的恐怖压制感又统治了他们。
走廊上一瞬间沉入死寂。好在片刻后上将若无其事别开眼睛,那股慑人的压制随即消弭无踪,一排Alpha士兵惊魂未定,用捡回一条命的眼神看向他,而后老实眼观鼻鼻观心清心寡念再无他想。
“维特元帅在哪?”李登殊问道。
上尉指了下楼下的方向,小心翼翼道:“在大厅,现在已经到切蛋糕环节了。”
李登殊点了点头,错身而过的瞬间低声道:“守好那个房间,不要让其他人进去。”
上尉小鸡啄米般点头,却不防听到上将继续道:“如果我回来前,他就醒了的话……随他去留。”
在上尉为他的话语中瞠目结舌时,李登殊容色沉静,徐徐下了楼。
*
艾略特送走了艾尔后,不着痕迹地混回了大厅。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时候功成身退,毕竟联盟立场下的自己最多帮艾尔到这里。但是还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依然漫无目的地晃在人群中。
在避开那对主场的新人,和别人插科打诨又干掉三杯红酒后,艾略特终于离开了大厅。并不是因为他累了决定打道回府,而是因为今晚为了自我掩盖他喝了太多酒——现在库存将满膀胱告急。
艾略特维持着最后的矜持摇曳到了二楼的洗手间,然后在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这个经典桥段陷入了沉思。
这里是Alpha的卫生区域,只不过进一步精细划分,左侧女A,右侧男A。
艾略特看了眼自己的大波浪长裙子和高跟鞋,在失去自我和保留自我中挣扎了一瞬间,最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保留自我,踏入了男A洗手间。
好在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洗手间里只缀了几块能源石,光足以映明脚下。艾略特拢了把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怀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心态搂起了裙摆,在看清自我的那个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心理障碍,开始毫无芥蒂地开闸放水,间或哼起了小调。
而也正是这愉悦的小调和水声,让艾略特全然没有意识到外面逼近的脚步声。
在大门推开的那一刻,艾略特还带着一点今夕何夕的茫然,下意识扭头看着门的方向,口中的小调还在自动播放状态。
而几米开外,对方的手扶在门把上,在潺潺水声和异域小调的bgm当中,与艾略特四目相对。
洗手间内的能源石发出的幽光忽然颤动了一下,以致于他们彼此眼中的对方都有了几分扭曲。然后小调停了,水声也消失了。
来人在艾略特还没有恍神过来的瞬间如惊弓之鸟一般弹开了手,随着门自动阖上那沉闷而满含质感的响动,他隔着门在外面语无伦次地道歉:“对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我我我走错了我以为这边——”
艾略特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收枪理好裙摆顺带冲了下手,开始在喊破对方流氓和喊破自己是个流氓中间纠结了一瞬间,最终脑海中的一系列风暴在“这个人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的意外发现中落下帷幕。
艾略特僵硬在了原地。
下一秒那扇门又被推开,门框撞在侧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那个人看着洗手间旁男性Alpha的专属标志,有些呆滞地看着艾略特:“可我没有走错啊……”
随着大门在他背后合拢,艾略特飞速拈起自己那柄小羽扇盖在脸上,嘴角抽搐间把假音提高了一个声调:“抱歉,好像是我走错了。”
说完这句,艾略特微微扯了下自己的裙角,尽可能姿态优雅、毫不慌乱地迈动步伐向外走去。然而就在他面上坦然粉饰太平,扇子下的嘴巴却在一刻不停在无声骂骂咧咧的时候,那个人在跟他错身的瞬间钳住了他的手臂。
尽管艾略特在察觉到这个事情的当口就已经尽力放松自己,但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涯给他带来的下意识反应还是让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
在对方满目怀疑中,艾略特估计手感可能像攥了块热乎的铁。
他低咒了一声后挣开了对方的手,依然掩着扇子皮笑肉不笑道:“阁下还有别的事情吗?”
在昏暗中对方似乎诡异地沉默了一个瞬间,而后沉声道:“……艾略特·伦纳德?”
被叫破本名的那个瞬间艾略特的背上的汗毛倒立、瞬间冷汗涔涔,手里的扇子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快速扇动一道小旋风。而在脑海中掠过无数个处理方式后,艾略特又听到对方道:“你是不是没认出我是谁?”
艾略特关于不幸的预感在那个瞬间几乎要撑破他的天灵盖。尤其是在对方靠近能源石的光源,让自己看清他的脸的那个瞬间,艾略特神情抽搐了起来。
艾略特内心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个人敲晕打包塞到星舰里,然后送到崩落星系最大的垃圾处理厂进行填埋处理——
可是他不能。
灯下的人鼻梁高挺,眼神犀利而阴沉。他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默:“艾略特上将,很不幸又见面了。”
联盟的外交官主使霍路德·克拉克看着异装的Alpha,神情有些阴沉道:“或许,你能就当下的状况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
晚上十点整,一晚上备受瞩目和祝福的那对新人终于走上了大厅正中的礼台。
宴会的主人赛鲁普喝的有些上了头,脸颊上的那层红晕配上他极圆润的脸让人想到一颗喂了酒的半熟毛桃。
“今夜!感谢诸位赏脸小女的订婚宴!……”赛鲁普站在台上高举酒杯和满堂宾客致谢,摇曳着满身酒气拽住了自己的女儿。
吉安尼穿了一条藕荷色的长裙,她仰头时发冠上的碎钻轻闪,散落在颊侧的两绺碎发显衬出少女的娇态。她带着得体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在赛鲁普的牵引下向前走了几步,而后默默抽离了自己的手臂,继续一派安然地微笑站在一边。
相比另一边父女二人的安之若素,头一次置身于众人目光下的未婚夫却有些局促。他朝吉安尼靠了几步,看到对方安抚的一笑后,神情才稍微安稳了下来。
赛鲁普在飘飘然中开始致谢,满肚子的华丽辞藻都在这里用以赞颂联盟的伟业和他对在座诸位莅临感到的不胜荣幸。整个大厅在赛鲁普的演讲中似乎都开始升温,等到演说家抓停自己的最后一个尾音,热烈的掌声彻响整个大厅中。
就在这热烈的氛围中,赛鲁普府上的侍从一同推出来了一个巨大的蛋糕。蛋糕的造型做成了一名手捧花束的少女,她曳地的裙摆化作流畅的裱花纹路,入场即用丝滑馥郁的甜香席卷了每一个角落,让人深沉在一个甜美的梦境里。
随着蛋糕推到大厅正中,掌声逐渐落幕。而就在渐次静寂下来的环境中,赛鲁普正欲继续开口,楼上突然冲破一声怒喝——以致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声怒吼原本有些模糊,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些语句开始逐渐清晰,在“疯了”“不就是逗你玩吗”“再这样子小心你们真的离婚”中,二楼走廊上出现了一个拎着长裙头发散乱的身影,她狂奔中回头冲一个方向吼道:“玩够了吗混蛋!”
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后面旋即飞过来一道明光,红裙子侧身一躲,明光撞上栏杆后当即弹飞落到了一楼,碎在大厅当中,诱发了人群中一阵惊呼。
那是一块表盘已经碎裂的名贵腕表。
这造价不菲的腕表登时让人们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当即伸尖了脑袋想看一出豪门闹剧。然而与此同时楼上的红裙女人突然僵硬了,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众人瞩目当中。
作为东道主的赛鲁普及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错开推过来的蛋糕,沉着脸向前一步大声道:“这位小姐——”
变故出现在一瞬间。
就在他朝着楼上那个身影发声的一霎那,随着巨大的蛋糕突然向赛鲁普倾倒下来,后面人群惊呼出声。膨开的奶油泡沫中推着蛋糕车的侍者拔出一把枪,正正指向了赛鲁普的后脑。
近在咫尺的吉安尼看到这一幕,一瞬间所有的情感战胜了理智,一旁的未婚夫察觉到她的意图,然而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吉安尼已经朝着侍者狠狠撞了过去。
在她撞倒那人的一瞬间,只闻两声近乎重叠的枪响——
奶油飞沫上溅出一道血色,赛鲁普肥厚的身躯就软倒了下去。
静默在人群中维持了不到一秒,人们的恐惧霎时化作声嘶力竭的尖叫,转头四散奔逃。那些名媛高官登时乱了章法,拼命朝外涌去,甚至堵塞了护卫队过来的道路。
吉安尼带摔对方的一瞬间被爆开的枪声震得耳膜发麻,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像被击中了一样。她扭头看到赛鲁普被倒落蛋糕压埋的身影,辨别出他身旁渗落的血色,当即发出一声悲鸣。
他的手掌上嵌中一枚银弹,此刻还在鲜血还在汩汩涌出。凶徒在那瞬间痛得脸色涨红满目狰狞,但还是用手上沾满鲜血的枪口指向了吉安尼。
“不要伤害她!”吉安尼跪卧在那里,听到身后未婚夫喊道。极度的恐慌中,时间在吉安尼的呼吸声中一寸寸拉长,她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吉安尼!”/“李登殊!”
随着未婚夫扑在吉安尼身前拿后背对向枪口,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二楼那个红裙子疯女人高喊着联盟上将的名字,拉着大厅顶层的吊灯从楼上滑落,带破半空的火星烧迸,在人群的尖叫声中带着满地碎玻璃滚落在大厅中。
而同一时刻,被喊中名字的人已经冲至台上,挡在了那对未婚夫妻之前,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缴落了凶徒的枪,同时拿枪指向了对方的额头。
而凶徒的枪落在地上时发出一声闷响,宣告了骚动的结束。
“不要乱动。”李登殊沉声道。
他的枪口还带着烫,正是第一次打偏对方枪口时的余温。上将在一霎那制住了局面,让目视到这一切的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干得不错小伙子们,”联盟元帅开口喊破骚乱,他正扶起混乱中被挤倒的人们,努力稳住人群情绪:“在座的各位镇定下来,主犯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有联盟元帅及上将坐镇,人群中的骚乱登时减缓,躁动声歇落开始为外围的护卫兵让开一条道路,整个场面被有条不紊地接手安抚。
而明明已经穷途陌路,在听到维特元帅声音的那一秒,李登殊面前的人却有了极为怪异的动作。他不受威慑地半抬起头,在黑暗中用咬碎牙根的力度“嗬嗬”了两下,以极为怨愤且疯狂的眼神看向李登殊。
窗外云层略过,顷刻间洒落的银辉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这一眼,让李登殊猛然意识到了事情的全貌,急声道:“元帅!”
而与此同时,凶徒的手指微微一动,叫破了今晚真正的行动指令:动手。
大厅中突然连串响起了几声轻微的通讯“滴滴”声,复数的枪声在一瞬间炸响,他们的枪口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上将在那一霎那如鹰隼一般迅疾地朝元帅冲了出去。
他距离元帅太远,而视野可及范围内的威胁不止一个,李登殊已经做不到提前击毙这些人。于是他换由毕生最快的速度拔出枪,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元帅掷了过去。
然而半空中与他不同方向上,似乎还有什么一道朝着元帅飞了过去。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那瞬间,大厅中传来复数的枪响,玻璃器皿的碎裂声中紧跟着连续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原本闻声回头的维特紧跟着重重摔倒在地上——
站在元帅身旁刚被他扶起来的女性发出了此生最凄厉的一声惨叫,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事情不可挽回地发生了。
联盟的最高领袖,军部元帅维特·布莱尔,轰然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