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霞之关曾经也是相当辉煌的地方——即使空气里充满灰败的气息,但走在还算宽阔的街道上的时候,槙岛圣护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像是被刻意遗忘了一样的,比起在西比拉系统的规划下整饬得一丝不苟的其他街区,这片区域孤独地展示着自己的老态。古旧的高大建筑早就空无一人了,空旷的街区被那些别处已经很罕见的真正植物肆意掠夺着。
地面上的裂缝间生着杂草,踩在上面的时候,它们柔软的腰颈轻而易举地便会摧折,但当少年挪开了步子,它们便很快又挺直了脊梁。
槙岛圣护垂着眼,唇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这里曾经是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的中心所在。国会,政厅,甚至连旧日的皇居都在这左近。但那些东西早就随着西比拉系统的出现而彻底消失了。
那个男人醉酒的时候曾经胡乱说过,原本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握整个国家命脉的家伙们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最危险的潜在犯,至于原本被当成信仰供奉起来的皇族?虽然传承了千年,可在西比拉存在着的世界下,“现人神”又怎么比得上真正的神明呢。
槙岛圣护并不知道那个时代里是否有人曾经为这些过去的东西抗争,但毫无疑问的是,即使存在过,那样的抗争也都随着时代的洪流一并消失掉了。甚至连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被封存在了这个荒芜的街区里。
——比起街区,这里更像是旧时代的墓场。
而那些不会像野草一样重新挺直脊梁的家伙啊,大概连祭奠和缅怀也忘了吧。
一阵风吹了过去,有什么浅粉色的东西落在了槙岛圣护的肩头,他微微仰起头,正看见不远处的街边立着一株十分高大的樱树。
在轻风掀起的粉红色的树影背后藏着一座三层高的一户建,虽然逆着光线看不真切,可槙岛圣护隐约觉得,二层的落地窗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于是他信步穿过马路,向那栋建筑走了去。
略过樱树旁边的时候,槙岛圣护的耳边略过了一阵骤雨般的钢琴声,像是侵袭着城市的风暴一样,像是要直直地冲破落地的玻璃窗,将他直接吞噬一样。
但旋即,声音却又变得柔和了下来,淌成了轻缓的溪流,涓涓地向他卷绕了来,像是带着羞赧却依然对他伸出了手的邀请。
金色的眼瞳里的情绪也变得柔和了下来,槙岛圣护双手抄着制服的口袋,正打算迈步往建筑里走,可在视线略过挂在门边那块带着细小开裂痕迹的写着“波田”的木制名牌的时候,槙岛圣护却又停住了脚步。
迟疑了一下,他退身回到了院中,抬手拆下了樱花树上垂着的低枝。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枝上的樱花开得姑且还算饱满之后,槙岛圣护才又折返到了波田家的门口。
如他所料的一样,房门并没有上锁,于是他逆着涓流的声音直摸上了二楼的某个房间的门把手。
里面的乐声也恰到好处地落下了终音。
“真是特别的招待啊。”推开门的时候,槙岛圣护吐出了这样一句感叹:“起先是规规矩矩的升C小调,到了中段,节奏和旋律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幻想即兴曲’。”
“诶——”转过身的时候,少女漫不经心地将手肘压在了背后的钢琴上,连带着发出一阵杂音。但她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这种过分粗暴的动作,只是饶有兴趣地抬着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槙岛君果然是能带给我惊喜的人呢。”
“我之前还在忐忑,如果这份礼物没办法好好地传递给槙岛君的话,我也是会觉得困扰的,还好槙岛君并没有让我失望。”说话间,少女的视线落在了槙岛圣护手中擎着的那枝樱花上:“还特意拿了我家的樱花来当回礼呢。”
“你该不会是在指责我吧。”槙岛圣护眯起了眼睛。
“怎么会?”少女从琴凳上站起身来,迈步走到了槙岛圣护的面前,从他的手中抽出了那枝开得繁盛的樱花。扬起的小指尖在少年的指端轻轻扫过,只留下了微痒的温热触感。
“开在树上的花与折在手里的终归是不一样的。”一面回过身将樱花插/进了一个漂亮的半透明的青绿色玻璃瓶,伽名江微侧回了头,给了槙岛圣护一个满绽着笑意的侧脸:“单纯作为礼物而言的话,我很喜欢。”
盯着那张灿然的面孔看了一会儿,槙岛圣护之前半蜷着的拳头才轻轻放了开。他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神经好像绷得意外的紧。
“原来你喜欢樱花。”没什么起伏的,他说了这样一句。
“不,我不喜欢樱花本身。”顺手从一旁养着金鱼的玻璃缸里舀出了点水,波田伽名江又在柜子里翻找出了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了些看上去有些粘稠的液体,跟清水调在了一起,这才注进了插着樱花的瓶子当中:“从绽放的那天开始就一直在凋零,好像是为了死亡才出生的一样。”
“虽然说活着的东西都会死去。”将手里盛水的容器放在了一边,起身的时候,少女顺手在花枝上捻下了一片花瓣:“但明明才刚绽开,就急匆匆地随着风飘落什么的,这样的生命就算再怎么美丽,也终究是没有价值的。”
浅樱色的花瓣顺着少女的指缝漏了下来,舒展着落在了毛毡的地毯上。
“不过我也并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价值。我不是神明,这个世界上大约也并没有神明吧。”
“大概吧。”银发的少年附和了一声,金色的眼瞳当中却是渐渐泛起了些特别的光彩。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那个将外面的世界圈进既定框架里的“神明”,因为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方,是西比拉系统看不到的所在,是只属于他们的乐园。
“所以有什么想看的吗?”将花瓶摆在鱼缸旁边之后,波田伽名江才彻底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背后的书柜。
——这着实是个了不得的房间,除开落地窗和门边摆着鱼缸的储物柜之外,其他地方的墙壁尽数被书架填满了。
恐怕在纸质书还未淡出人视线的时候,这样的风景也实在相当罕见吧。虽然姑且知道波田伽名江的家族在过去的那个时代地位相当高贵,家族的底蕴自然也不薄,但在看清书架上罗列的各种领域的藏书时,年少的槙岛圣护也不由得有些惊诧。
“要我来给你推荐吗?”见槙岛圣护没有什么反应,波田伽名江信步走到了书架前:“那至少也要说个类别吧。数学?哲学?文学?戏剧?物理学之类的东西槙岛君会有兴趣吗?”
槙岛圣护并没有回答伽名江的问题,而是也迈开了步子走到了书架跟前,他抬起手臂,将自己的指尖搭在了一本没有写书名的硬质书封的边沿,接着试探性地看了波田伽名江一眼。
“这个吗。”伽名江倒是并没有什么阻止的意思,任由槙岛圣护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比起“书”,那或许该叫做“笔记”更为恰当,虽然誊抄的字迹与涂画都相当规整,可与机器印刷的质感总有本质上的区别。
看到上面排布着的密密麻麻的公式,槙岛圣护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内容大概稍有点难。”波田伽名江耸了耸肩:“这个是我母亲留下的手札,是关于很久之前的一个秘密的项目。”
一面说着,伽名江伸出了手,将槙岛圣护手中的笔记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在密排着的文字当中,有一行被圈出的内容看上去格外显眼。
“通过分析‘杀意’的世界来确定犯罪的必要因素,并以此量化人的心理状态。最终得到的数值或可用于将犯罪扼杀在未然阶段。”
“我们可以将量化过后的数值称为——犯罪系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