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雪止转阴,气温仿佛比昨儿个又低了些,东宫琉璃瓦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稍不留神便会被碎雪砸中。

月歆宫院里的梅花开得正盛,皑皑白雪间透着一点儿红,昂首绽放。

因着天气转凉,尚衣局为宫婢们制作的新装也赶了出来。按例分到唐蓁手上,总算也能有两套替换着穿,就连布料摸着也比先前的厚了不少。

只是唐蓁原本的宫装尺寸是刻意往大里了报的,这次寒潮来势汹汹,尚衣局紧赶慢赶,也没顾得上报数,便匆匆交了差。

化雪天最是阴冷,唐蓁缩着身子半坐在床榻边,咬着牙轻声道:“再裹紧点儿。”

桃夭动作微顿,皱着眉,一脸不情愿。“姑娘,这样会不会弄坏啊,这,这还在长呢。”

唐蓁顺手抚了抚胸前,“没别的法子了,这次送来的衣裳有些小,若不裹紧些太显眼了,我不想再横生事端。”

前些日子宫女太监们私下在传,太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被怡亲王世子生生玩弄死了,被寻着的时候衣不蔽体,身子都冻硬了。

可在这皇城里,宫女的命就是这般不值钱,怡亲王世子不过被圣人斥了几句,连带着罚了一年的俸禄,此事就被草草揭了过去。

桃夭默默叹气。

自家姑娘明明长得像天仙般,到了这皇宫却要故意扮丑,如今连穿衣都是如此。姑娘那儿长得快,这两年就更甚了,肉眼可见的愈发丰盈,凹凸有致。

桃夭望了望唐蓁胸前,下意识咽下口水,这当真不会坏么?

直到雪中美景被彻底裹藏,唐蓁这才感到有些喘不过气,好在勉强行动自如,当差时只得咬牙忍忍了。

月歆宫属北,梅花料峭,孤零零的待在枝头,沈承微却无甚心思观赏。

年关将至,入冬后太子殿下就愈发忙碌,分给后院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沈承微无宠,连带去皇后那儿都讨不得好脸色。

这两日唐蓁同桃夭大气不敢出,只盼玲珑能早日康复。

不成想还有人上赶着往这儿凑。

来人一席逶迤拖地浅色罗裙,外套橙红色锦缎小袄,边角缝制着白色绒毛。身披斗篷,手持暖手炉,缓缓踏进宫门。

由着宫婢掀起门帘,阻断了外头的寒潮。

孟奉仪嘴角含笑,褪去斗篷,施施然朝沈承微行了礼。

“多日不见,没成想姐姐竟在宫里躲懒呢。”

孟奉仪面容清秀,一双剪水眸瞧着无害纯良,不似沈承微那般长相艳丽,带有攻击性。

“天寒地冻的,妹妹怎的有功夫来我这儿?”

沈承微靠在软塌上,任由唐蓁替她染蔻丹。玲珑负伤,唐蓁从外院进了内室,一双巧手妙不可言,着实令沈承微满意。

沈承微睨了她一眼,左右大家都无宠,谁又比谁好些呢。

“来我这儿可见不着殿下,妹妹倒不如去蒋承微那碰碰运气,兴许能见上殿下一回。”

她不等孟奉仪回应,冷嗤道。

这话里话外酸溜溜的,倒引得唐蓁不免想去瞧孟奉仪的脸色。

孟奉仪也不恼,讪讪一笑:“姐姐说笑了,合着蒋承微宫里热闹,妹妹哪敢随意叨扰。”

这话又戳中了沈承微的心眼子。

她向来克制不住脾气,竟忘了手上的活儿,蔻丹鲜红明亮,泼在茶案上格外显眼。她指尖未干,一团颜色糊着,煞是难看。

跪在下头的唐蓁不免被波及,却来不及擦拭,只得垂首领罪。

沈承微看了她一眼,眉尾轻挑,嫌弃地将未干的蔻丹抹在她的衣服上,顺势狠狠拧了拧她纤细的手臂。

“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去收拾干净。”

唐蓁颔首,咬着唇匆匆离去。

孟奉仪淡淡喝口茶,瞥了沈承微一眼,轻笑道,“姐姐怎的还动气了,你也别怪妹妹说话直接,这东宫左不过咱们姐妹几人,还有一个自请去了佛堂,姐姐心里什么感觉,妹妹也是一样的。”

“如今蒋承微独受殿下偏宠,你我却连殿下的面都没见上几回。”

“说起来姐姐才是艳冠群芳,蒋承微那样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又有几分能同姐姐相提并论。”

不得不说,孟奉仪这番话到底令沈承微心中熨帖不少。

她脸色稍霁,轻哼道:“不过是个玩意儿,殿下难不成还能日日宠她。”

“姐姐可曾听说?”孟奉仪欲言又止,锦帕掩了掩口鼻,又瞥了瞥外头的宫女,轻声道,“这蒋承微入宫,可是带了秘药的。”

“秘药?”

“是,听说蒋府的姨娘便是靠这秘药活活将正室熬死的,那姨娘不正是蒋承微的生母吗?”

沈承微讶异,“你是说,那贱人便是靠这等狐媚之物勾引的殿下?”

“姐姐想啊,那蒋承微虽容貌清丽却也不算上等,家室平平,若不靠一些旁门左道,怎能在东宫立足?又怎引得殿下竟不踏进姐姐宫中半步?”

“……”

孟奉仪没坐多久便告退,沈承微坐在殿中,愣了半晌。

蒋氏那个贱人,自入东宫起便处处压她一头。明明只是个五品官员之女,却承了与她相同的位份,现下还霸着殿下不放。

她当她有何过人之处,不成想果真是个狐媚子,竟敢在宫中用禁药。

沈承微思忖良久,还是叫人去唤了玲珑。

*

太后生辰将至,六宫各个忙得脚不沾地,生怕在千秋节上出了岔子。

月歆宫闭了院门,沈承微一改前些日子的张扬,就连皇后那儿都不去了,闷声待在宫里,不知憋着什么劲儿。

内务府转不开身,千秋节宫宴给沈承微做的衣裳赶不及送,只得差人去取。唐蓁与桃夭匆匆用过晚膳,眼瞧着天色渐黑,紧着步子往尚衣局赶。

到了尚衣局,几个宫婢捧了两个端屉而来,呈到唐蓁跟前。

沈承微喜着艳色,好在肌肤不算黑,勉强撑得住。唐蓁瞧了瞧,都是上好的缎缂与精致的蜀绣,颜色出挑刺绣精湛,她与桃夭细细检查一遍,方才接过端屉木盒,回东宫交差。

出了内务府,拐个弯还没到崇武门,天儿就落了雨点子。冬日里的雨最是缠绵,怕是得下一阵子。

“姑娘,前边儿有个院子,咱们进去避避吧。”

唐蓁点头,一会儿还要回月歆宫复命,若是将脸上的妆淋没了怕是不好,她拉着桃夭跑了过去。

宫里边废旧的院子多,大抵无人用,桃夭上前推门,果然没落锁。瞧着是间二进二出的院落,颇为干净,只四处寂静,不似有人踏足。

二人掸了掸身上的水,唐蓁连忙将木盒拉开,摸了摸里头。

“幸好没湿,否则回去又得遭殃。”小心翼翼将衣裳盖好,唐蓁松了口气。

桃夭撇唇,“沈承微近来脾气愈发大了,奴婢瞧着她成日上火,也不怕得暗疮。”

唐蓁“噗哧”笑出声,抬手拍了拍桃夭的嘴。

“你这妮子,愈发没规矩了,这些话也能随便说吗?”

她瞧了瞧院内,“这可是在宫里,沈承微好歹是主子,是殿下的人,怎得胡言乱语起来,也不怕挨板子。”

桃夭心里有气:“姑娘身上的青紫好几日了都下不去,照奴婢看,沈承微心眼儿这么坏,活该入不了殿下的眼。”

“行了我的祖宗,眼下已经很好了,左不过比在外头漂浮的好。等熬过这几年攒些银子出宫,咱们自立女户,日子一样好过。”

“要奴婢说若是姑娘入宫定能得殿下青睐,殿下宫里那几个哪个比的上姑娘呀。”

唐蓁瞪她,没好气地笑道:“越说越没个谱,真不怕挨板子啊。”说着她脑海里倏地浮现出太子的模样,“且不论身份地位,就是呆在殿下身边便不是甚好事,还不如嫁个普通人来得自在。”

说起婚嫁,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多少有些不知羞了。

唐蓁连忙打住:“小丫头片子还不赶紧瞧瞧外头,晚回去又该遭骂了。”

二人说话间雨势渐弱,从这儿回东宫不远,走快些应当不碍事。说闹着,主仆二人便离了院。

院子里一下又静了下来,空荡荡的。片刻后,方才有一道倒吸凉气之声。

二楼阁室之上,宋辞斜靠于软塌,放下手上的书,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扳指。

李良德大气不敢出,眼皮蹭蹭直跳。

这两个小宫婢着实胆大,竟敢,竟敢在此议论殿下。若不是方才殿下拦着,他还不得下去扒了这二人的底子。

可说是这样说,李良德又觉得颇为可笑。

那小宫婢他认得,打早来给沈承微送过汤的,因着身姿挺拔还得令人多瞧两眼。可除了这,那张脸实在寡淡得紧,黑皮不说还满脸小雀斑,竟还嫌弃殿下?究竟是哪来的自信?

李良德见宋辞不语,只得讪讪一笑,“可要老奴将那两个贼胆包天的小丫头拿下,好让她们知道觊觎殿下的下场?”

宋辞手上动作忽停,瞥着他哂笑道:“还想听她们怎么嫌弃孤?”

李良德嘴角微抽,“奴才多嘴。”

宋辞将手中的书朝他怀里一扔,下了塌。

推开半开的窗子,往方才两个小宫女站的位置望了望,轻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