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建平元年,朔风萧瑟,磨得锃亮的尖枪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今天本是先皇太子即位的日子。
但是没人想到登基大典方行,便有一队不知名的人马擐甲挥戈,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侍卫!侍卫!”
求救的声音尖得像刀子。
然而却没能唤来半个身影。
这是——谋权篡位?
即刻,朝臣们一个个栗栗危惧,噤若寒蝉。
“你们是何人!朕、朕——”高台上,身着明黄龙袍的新皇封高义顿足失色,他本想破口大骂以震龙威,结果刀尖抵在后背心,话到嘴边也戛然而止了。
哒哒哒。
沉重的马蹄声敲碎了死寂的气氛,朝臣们垂手而立,面上是掩不住的惊恐万状。他们脚下是未央宫前的汉白玉宫道,直通太庙大殿,为臣要三拜九叩,即使为君也要下辇而行。在如此庄严肃穆之地不该出现这样的杂音。
枣红色的骏马踏在雪白的石面上,高扬着马头,发出阵阵嘶鸣。
马背上是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鎏金玄冠,锦衣覆银甲,长剑手中持,墨眉如川,山根高挺,一双墨绿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其中的凉薄乖戾,让人心惊肉跳。
“诸公,好久不见。”
“大将军,贵安。”骑在马上的人方开口,原先站着的朝臣便尽数跪拜了下来。
“封、封……景荣?”龙袍下的身子不可见的颤了颤。
“皇兄,自我入军以来,我们兄弟二人也有十载未见了。”
见那张俊逸的面容还算温和,封高义壮了壮胆,质问道:“朕今日登基,你、你带着手下的人来这做什么?难道想造反不成?”
“吁”的一声,枣红色的大马在高台前停了下来。
“造反?”一声轻笑,马背上的男人朗声,“皇兄说笑了,景荣是专程赶来平反的。”
“什么?平反?”封高义的眼睛瞪得极大。
“是。”封景荣翻身下马,向那高台上的新皇走去,“前几日,景荣收到了一个东西,心中诚惶诚恐,卧不安席,便从边疆一路疾驰赶回雍城来了。”
“什么东西?”
“夏侯智,呈上来。”
“是。”很快一个膀大腰圆的将士,便端着一个木匣立于封高义的面前。
“这、这是什么?”封高义面色警惕。
“皇兄打开便知。”男人笑着说道。
手悬在半空,封高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朕、朕不想看了,你拿下去。”
然而夏侯智仍抱着木匣子站在那,巍然不动。
“陛下,请。”
“朕,朕不想开,也不想看,你你快些拿下去。”封高义瞧着那木匣,越看越是诡异,神色抗拒。
滋滋,那是剑尖划过地面的声音。
“我让你打开。”
阴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封高义倏地身子一颤,赶紧哆哆嗦嗦地将那木匣子打开。
咕噜咕噜——
有一黑色的东西从高台下滚了下来。
“啊!”惨烈的尖叫声,身着明黄的人一下跌坐在了高台上。
“陛下。”
“陛下。”
……
封景荣蹙了蹙眉,手轻轻将耳朵堵住。
“母、母后……母后后……”封高义脸上毫无血色,望着那滚下去的头颅,面目呆滞。
朝臣们还趴在地上,没有起身,听了声响后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最可怜的还是位列前排的御史大夫,那头颅一路滚下来直到他腿边,他被那死不瞑目的脸盯着,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封景荣。”这时一个老臣站了出来,“今日是大秦新皇的登基大典!宫道横行、恐吓新皇、谋害太后……种种所为你可还将王法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胡姬所出的孽种,有什么资格在这未央殿前跋扈专横!”
“杨……杨丞相,救救朕,救救朕。”封高义的双目微微有了些光。
杨丞相是大秦三朝元老,声望颇高,连他父皇都要礼让三分,对方为他开口,也许他还有救。
“荣景见过杨丞相。”高台上的男人微微行礼。
杨丞相摆了摆袖子,冷哼一声。
“杨丞相贵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朝中大臣皆以您为首,但杨丞相刚刚所言,荣景不是很明白。”男人手握利剑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宫道横行是荣景心急疏忽了,可这另外两罪,丞相不知从何说起啊。”
“您是亲眼看都本将军杀了太后了?”墨绿色的瞳孔仿佛淬着毒。
“你、你——”低头望剑那削铁如泥的长剑,杨丞相一时语噎。
“皇兄。”封景荣转过头。
瘫坐在那的封高义身子一抖。
“站起来,不然丞相又要怪本将军吓着你了。”
此时,封高义双腿发软哪还站得起来,被封景荣这么一说,更是吓得魂不守舍。
“曹宇,夏侯智。”
“臣在。”
“抚皇兄坐回龙椅上去。”
接着在满朝百官的面前,封高义像一只待宰的牲畜,被人拉扯着在一级级台阶上拖行,那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封景荣,你这是造反!是大逆不道!”杨丞相看不下去了,大声呵斥道。
“没错!朝堂之上岂容你们这些骄兵悍将放肆!”
“杨丞相所言有理!”
“大将军如此行径,与反贼无异!”
……
……
一时间,接连几个大臣也站了起来,开始应和起了杨丞相。
“好,好,好。”封景荣神色不似恼怒,他连连击掌,在朝臣之中慢步,“真没想到啊!诸公竟然将我视作反贼,那我便问问诸公可还记得,龙衡三年,是谁在塞北抵御蛮人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龙衡五年,是谁在永南收复疆土火烧南陵万万石粮草,凤襄三年,又是谁在这雍城平定内乱斩杀逆贼救下先皇?”
陷入沉寂。
“来,廷尉,你说,这个人是谁?”封景荣拍了拍身边跪着的人。
“是、是……大将军。”
“那廷尉——”封景荣神情淡然,薄唇微勾,“景荣想问,杨丞相说景荣的生母是低贱的胡姬,那你说景荣还配不配当这大秦的皇子?”
那廷尉已经吓得大汗淋漓,连忙跪在地下,不断说道:“大将军是先皇血脉。配得,配得,自然配得。”
“好!既然如此,廷尉你掌管司法,你说说按照大秦之法,若有人污蔑皇子,栽赃功臣应是什么下场?”
“回大将军,斩、斩……”廷尉的双眼紧盯着地面,然而他还没说完,便听见了刀剑挥舞,还有鲜血迸溅的声音。
杀人……了?
哐当一声,廷尉便直接吓晕在了地上。
“皇兄,一不小心见了血,你不会怪景荣吧。”
瘫坐在龙椅上的封高义已经呆滞了,目睹着杨丞相和那几个大臣倒地之后,他已经彻底认命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个可怖的恶鬼一步步向他走来。
这些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记得封景荣以前就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草包啊!
难道以前的种种都是对方装出来的吗?
“皇兄。”
仿佛被蛇信子舔了一口,封高义差点从龙椅上滚了下来,然而他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
“皇兄,万万不可,你可是父皇钦点坐在这的太子殿下。”
“你、你要杀,便杀……”
“皇兄,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你也和杨丞相那些老腐朽一样认为景荣是反贼吗?”
封高义拼命吞咽着口水,他的双手被人死死捏着,那力道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得粉碎一样。
“我、我……”
“好好坐在龙椅上,看着近处这些跪拜的臣子,看着远处那沃野千里,伏尸百万,今日起,你便是大秦尊贵的新皇了。”那双沾满血腥的双手正在帮他整理仪容,封高义想跑,却被人摁在龙椅上不能动弹。
“我、我不想、不想……当了。”封高义痛哭流涕,摇着头颤颤说道。
“不行,你必须当。”封景荣在封高义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要坐在这赎清罪孽。不然我马上就杀了你,还有你的妻儿。”
封高义终于不动了。
“好了,如今反乱已平,新皇无碍,继续吧。”站在龙椅前,封景荣淡淡说道。
众人已不知这男人是什么心思,但眼下情况,他们只能一个个应声跪倒在地。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高义木讷得听着大臣们的高呼,他不知道这些高呼是给他的,还是给封景荣的。
坐在这高高在上的尊位,他却只能看见封景荣高大的背影,而往后等着他的是比死还屈辱的活法。
未央宫内,男人正满脸阴郁地坐在那金色的台阶上,曹宇走了进来。
“大将军,皇帝陛下已经派人遣送回宫了。”说到这,曹宇不由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属下想问,今日大将军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封高义,自己取而代之?”曹宇垂首问道。
“杀了他做什么?”封景荣歪着头反问。
“杀了他您就是大秦新皇了啊。”
“我现在与新皇有不同吗?”
“这……”
封景荣站起身,走到了金色的龙椅前坐了下来。
“曹宇,求死易,求生难。小时候,封高义他不是总囔着要当皇帝吗?我成全他。但从今日起,我要让封高义在这龙椅上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神不守舍,我要让他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大将军……”
“曹宇,你也以为我是来抢这位子的吗?”
“臣不敢。”曹宇慌忙跪下,不敢揣测男人的心思。
“呵,皇位?这东西在我眼里不值一钱,它能让人死而复生吗?它不能。”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龙椅的扶手,“我隐忍十年,是来讨债的。当年害死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曹宇暗中感慨。
他知道只要提及此人,封景荣就会化作这世上最狰狞的罗刹。
那是他都忍不住畏惧的。
“大将军,您之前让属下私下打探的事,有消息了。”
“说!”墨绿色的瞳孔划过一丝光。
“有一人,名葛晓,他献上一奇物,说能助大将军心想事成。”
“拿来。”
封景荣眼帘下垂,望着由红布垫着的种粒。
“将军,那人说他想以此物换取国师之位。”曹宇神情有些为难。
“国师?”封景荣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区区国师之位有何难?”
“可是——这葛晓只是个小道士,我大秦国师向来都是由金山寺或菩提寺的高僧担任的。”
“那又如何?”封景荣面无表情,往着那颗泛着灵光的种粒,“退让贤路,能者居之。信佛也好,修道也罢,谁能救回他,谁就是大秦的国师,就是大秦从此往后的崇信钦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