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迁羽没有撒谎，她真的认为自己救她只是意外。

那天走那条小道是意外，看见江慕遥是意外，出手救援也是意外。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善人。

她对这样的求救声并不陌生。

走在最底层最混乱的第十七区狭窄的街道，旁边黑暗的小巷里传来Omega的尖叫求救声和Alpha的嬉笑声，昏暗的灯光下，是麻木不仁的表情。所有人对小巷里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没有人去管。而一墙之隔，可能就是Alpha在火拼。所有人都喘着粗气，身上满身是血，伤痕累累，下一秒却又挥刀而上，就像是嗜血的、毫无理智的野兽。

第二天，可能街道上多了几具□□的尸体，然后又消失了。可能被拿去做实验，也可能被解剖，他们的器官或许很快出现在不同的人身上……

衣衫褴褛的人靠在角落里，脱落的墙皮时不时掉在地上，他们目光犹如野兽一般看着路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隔壁纹身的大哥粗着嗓音叫卖烧饼，旁边有可能就是腐烂的半具尸体，有用的部分已经被人拿走了。没有人多看尸体一眼，偶尔还会嫌尸体碍眼，往墙边随意一踢，然后抱怨脏了自己的鞋子。

在那里，谁都可能会死，Alpha、Omega、Beta，没有人是例外。

季迁羽小时候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长的。她随身带着一把小刀，曾经有特殊癖好的成年人拿着糖幼哄她，然后向她伸出肮脏的手。没有然后了，那个人瞎了一只眼。自此以后，周围的人就知道，这个小女孩不好惹。

再大了一点时，她接过几次拼命的活，期间被拳馆的馆主看重，待在身边练武，日子慢慢好了起来，开始有了一定的积蓄。好景不长，养母又病了，钱拿去给养母买药，原本搬离贫民窟的计划被搁置了一段时间。直到养母去世以后，她才带着妹妹离开那里，前往平民区。

直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和贫民窟不一样。

有人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时，周围人会被吓到，一边尖叫一边帮忙叫救护车。有Omega被欺负，大家会上去帮忙，报警把那个Alpha抓起来，并对那个Alpha表示强烈的谴责和唾弃。至于随身带刀的行为会吓到旁人……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看到周围人很热心的帮忙，季迁羽很诧异。而后看见周围人理所应当的表情，她忽然才意识到：这才是正常现象，她以前的环境才是非常态的。

这里是人间，而那里是兽群。

她努力的掩藏起自己与别人不相同的一面，行为举止学着像大家一样去关心别人、帮助别人……

至少看起来是一样的。

但是她自己知道，自己和大多数人是不一样的。走在第十三平民区的街道上，看着周围鲜活而热情的人们，她时常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犹如一个野兽走在人群中，不得不小心遮掩自己的本性、面貌。这令她感到茫然、困惑和暴躁。

这样的想法通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在生活的重担下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无用的事。

但是季迁羽始终很清楚，她从来都不是江慕遥以为的好心人。

每当直视江慕遥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时，她能看见对方瞳孔里那个小小的自己，而后忍不住避开对方的视线。

对方澄澈单纯的目光令她自惭形秽。

季迁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沉默的望着地面。

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出自己并不想救她的真相，忐忑地等待着对方的宣判。

对于季迁羽的内心纠结，江慕遥一无所觉。她只是不满对方又摆出这样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不过内心的那点不满，在看见季迁羽不敢看她的样子，又消散了。

意外？哪有那么好的意外？遇难时碰巧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救了自己。如果这还算意外的话，江慕遥希望这样的意外多来点。以后也不用祈祷神明保佑，改为祈祷意外降临。

江慕遥完全没把季迁羽的话放在心上。

别扭鬼嘛，都这样。

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她懂。

她大大咧咧的去搭季迁羽的肩膀，很霸道地说：“我不管，反正你救了我，我就要感谢你。”

季迁羽心头泛起无奈和烦躁，她甩开江慕遥的手，低声说道：“你不懂。”

她扯开身上的护具，撕开粘合处时带子发出刺耳的嗞啦声。解开胳膊的护具后，她又去解腿上的带子。

“江小姐去找别人吧，我不接你单子。”

“哎哎哎，你别走啊。”江慕遥跟在她后面，有一肚子疑问。“你别走呀……”

前面的人闷头走，不搭话。

江慕遥好声好气说了几句，也有点上脾气了，她大声的说道：“季迁羽你口口声声说的‘职责’呢？想不干就不干这就是你说的‘职责’？”

季迁羽停下脚步。

江慕遥心里一喜，觉得掌握了季迁羽的软肋。怕真的惹季迁羽生气，声音又软了下来，“你回来嘛，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现在哪有空闲的陪打教练。”

季迁羽转身回来，默默的把之前丢在地上的护具又捡起来，往自己身上套。江慕遥很主动拿起她身上的防具往上扣。“我帮你。”

季迁羽声音低沉：“谢谢。”

在听到“想不干就不干”这几个字的时候，犹如冬天里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从上到下都是刻骨的寒冷，整颗心都凉透了，乱七八糟的情绪也都被浇灭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本，妹妹还在医院里躺着，她还欠张苍一笔钱。

接下来的课程，季迁羽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尽职尽责恪守本分。每当江慕遥想跟她闲聊一些别的话时，就被制止了。

从头到尾一句闲聊都没有，江慕遥第一次发现训练课可以这么枯燥无聊。有的只是季迁羽的扑克脸和冷冰冰的指导。她有些后悔把季迁羽挽留下来。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

“江小姐，请不要说与上课无关的说话。”

“江小姐，你这个动作的发力点不对。”

“江小姐，腿这里应该打直。”

……

江慕遥快被这一声声“江小姐”烦死了，她怀疑季迁羽就是故意的。训练到一半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朝季迁羽喊道：“你能不能不要喊我江小姐。”

季迁羽：“那喊你什么？”

江慕遥眼珠一转，憋出一抹坏笑：“你喊我遥遥宝贝吧！”

这样的称呼是季迁羽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她冷着脸，反手把江慕遥扣在地上。

江慕遥胳膊被别在后面，口中不断喊：“疼疼疼疼疼疼！！”

季迁羽放开她，板着脸说道：“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江慕遥在心里默默腹诽，这还算乱七八糟？那季迁羽听到那些混话岂不是要吓晕过去。只是那些浑话她不敢对着季迁羽说。

她微微撅着嘴，不悦地说：“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你喊我江小姐了。你称呼就不能正常点吗？起码和学校里差不多吧。”

季迁羽想了想，点头：“好。”

江慕遥得寸进尺，继续提要求：“还有你的态度，要和善！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季迁羽从善如流：“好。”

江慕遥开始蹬鼻子上脸：“你那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呀~”

季迁羽默默的把脚靶捡起，“客户的合理要求应该满足。”

江慕遥撇撇嘴，没吱声。

接下来的课程中，季迁羽的态度温和了一些，偶尔也回应了江慕遥几句闲聊，但是江慕遥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样不高兴的情绪在课后达到顶峰。

她磨磨蹭蹭收拾完东西，快走到大厅时，听见季迁羽在和别人说话。

“那位江小姐是我们的包月客户，费用都是一次一结，你的工钱也是月底结算的。”

季迁羽又说了几句话，江慕遥没有听清，只能零散的听见几个词。“紧急”、“缺钱”、“能不呢”，季迁羽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拳馆工作人员：“行，那这次就先支付给你，你别跟别人说啊，其他人都是月底结钱的。”

江慕遥怔怔的靠在墙上，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她才出来。

她咬着唇，心想：原来她刚才留下来是因为缺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