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

雨,噼里啪啦地下着,搅和着呼啸的风声,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景色在雨幕的遮掩下模模糊糊,好似打了马赛克一般。

雷电在咆哮,本就极大的雨渐渐变成巨浪,带着遮天盖地的气势迎面扑来。

于是乎,丘陵间松软的泥土浸满了雨水,本该踏实的斜坡开始出现裂痕,在雨水的冲刷下化成泥水滑坡。

“轰隆隆!”沉闷的响声自远处传来。

在这般危险的雷雨天,居民们禁闭门窗不敢外出,自然也没看到,滑坡的缺口处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

雨还在继续下。

却有一青年衣衫褴褛,顶着雷雨,光着双脚跌跌撞撞地走在林间泥土上。

暴雨很快浸湿了他的黑发,明明指甲缝中、脸上尽是泥垢,但青年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难受一般傻傻地往前走。

他走出了小树林,踏上了水泥路面,逐渐接近的居民区。

“哎,小伙子,你大雨天地站在外面干什么?”屋檐下,有大婶惊呼。

发丝黏糊在一起变成一缕缕的,青年看着大婶,眼眸中尽是空无,像是一张还未涂抹的白纸一般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景物。

“怎么回事?”一个三十来岁的道士探出了头,他本是想来买些食材的,却未想突逢暴雨被困在店铺。

“外面有人!”大婶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有人?

这种天气?!

那道士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雷雨交加的天空,稍稍犹豫了一下,咬牙撑开雨伞冲了出去。

在冲出去的一霎,雨点如同冰雹般砸在伞顶。狂风把道士吹得衣衫凌乱,站都站不稳,但他还是一步步向前走着。

很快,在狂风的席卷中,雨伞不出意外地翻顶,伞骨都折了。道士只好舍弃了雨伞,看着它被狂风卷走。

但庆幸的是,青年离得不远,那道士很快就找到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艰难地把青年拉入店铺,已经跟落汤鸡一样的道士问道。

那青年的目光缓缓聚焦,声音沙哑得像很多年都没说话一般,吐出两个字:“白启。”

……

汹涌的潮水自水天接地的海平面那头涌来,在沙滩上荡起层层白涛,最后化作带着些许凉意的水花漫过游客们的脚踝。

这是5A级景区普道岛沿岸的沙滩。

作为一座面积不大的海岛,最开始的普道岛除了景色不错和一些莫须有的传说外,其实并没有什么能吸引旅客的吸睛点。

但所幸那时有政策支持,本来平平无奇的普道岛趁着这股东风,大力发扬道家文化,最后竟也成功被外界媒体报道为海上道家圣地。

但即便如此,作为一个海岛,普道岛经济发展的根本其实还是海产品。

“诶,路过的都来看看嗷,今早刚出海捕到的海产品,味鲜个个肥。”吆喝声此起彼伏。

“老板,你们家的梭子蟹怎么卖呀?”

“十五一斤!”

普道岛是海岛,岛上也没有什么大酒店,大多数都是当地居民以家庭为单位做些海产品生意。

各种型号的大红色塑料盆在居民楼门口整齐摆放着,水波荡漾间,有新鲜的海产品在其中游曳。

海鲜店内有妇人在与老板讨价还价,而同一时刻,门口的风铃响起,一位青年走了进来。

新来的客人从外表来看年纪不大,长相白净,五官组合起来却特别能让人心生好感,身上穿着白T恤外头套着件道袍,俨然是一副道士的样子。

“梁叔,给我装斤新鲜的基围虾。”这位青年道士显然是这家店的熟客,刚进门就熟稔地叫着老板。

“是小启啊,基围虾是吧?好嘞!”

将手上给顾客称好斤两的梭子蟹放在一边,被称作梁叔的中年男人抄起网兜,手脚麻利地网起了一斤的基围虾。

“今个怎么是你来啊,陈道长呢?”

梁叔边给黑色塑料袋打好结递过去,边问道。

“唉,岛上那些米啊油啊的都太贵,陈叔为了省钱,今天出岛去买那些东西了。”将纸币放在带着点鱼腥味的木桌上,青年道士白启神色有些无奈。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让陈道长看看我儿子今早在海上捞到的怪鱼。”梁叔语气带着遗憾。

“怪鱼?”

“是啊,喏,就在那!”

梁叔朝着店内的角落努了努嘴,走到一个石缸面前,指了指缸内道:“就是这条怪鱼。”

跟在梁叔身后的白启闻言探出头看向石缸,入目就是一尾红白花色的鲤鱼。

除了胸鳍处长了个肉瘤有些异常之外,其他单看外表,就和市面上很常见的景观鱼没什么两样。

可能是被水面上方突然探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那条红白花色的鲤鱼嗖的一下就窜到了缸底,然后傻乎乎地对着白启吐出了几个圆滚滚的泡泡。

“这不就是条很普通的鲤鱼吗?”

旁边,有客人随口道:“而且这肉瘤长的,让这条鱼看起来还有点丑。”

“确实挺丑的。”梁叔对此深以为然,看到客人在挑海鲜,扭头又道,“小启你先看着,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好。”

水缸前,白启先是应了一声,随后看着水中吐着泡泡的鲤鱼片刻,饶有兴趣地将半只手探入了缸中。

水面荡起的波纹没有惊走这条长着肉瘤的花鲤鱼。

只见它呆在缸底,看起来有些呆滞地瞪着鱼目,歪头盯着白启的手片刻,突然摆了摆白纱一样的尾巴慢腾腾地游了上来。

“这鱼有点傻啊。”

白启哭笑不得,主动控制着手让自己的指腹抚过花鲤鱼身侧的肉瘤。

浅色肉瘤的触感有点像拔光了毛的禽类皮肤,带着点油脂但却没有拔掉羽毛后的孔洞,反而像是刚出生还没来得及长出羽毛的雏鸟翅膀似的。

有点奇怪…

眼中闪过疑惑,白启背对着海鲜店老板扬声道:“梁叔,你是在哪里发现这条怪鱼的?”

“啊?”

让店员招呼着游客往楼上就坐,自己在底下剁着鱼头的梁叔偏着头,扯着嗓子回道:“怪鱼啊,就是在大伙日常捕捞海鱼的那片地带。”

“别看那条鱼和普通景观鱼长得差不多,这怪鱼其实可邪乎了。”

“怎么个邪乎法?”白启瞥了眼缸中的花鲤鱼,此时这条傻乎乎的家伙正绕着白启的手吐泡泡。

梁叔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遇到这条怪鱼的不止我一个人,至少连续很多天,我那些出海的朋友都见过。”

“而且它每次出现,必定周边围绕着大片我们渔民要捕捞的鱼类。”

“哦?”白启有些意外道,“那岂不是它每次出现,梁叔你们都能大丰收?”

“也可以这么说吧。”海鲜店老男人梁叔偏着脑袋点着头,随后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啧了一声。

“嘶,那被你这么一说,我儿子这直接把怪鱼网回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妥?”

“无量天尊,您老人家望别见怪,别见怪啊。”怕犯了忌讳的梁叔嘴上碎碎念念叨着,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拜了拜。

放下双手,拜完天尊的老板又转头虚心请教:“小白啊,我是不是该把这鱼放回去啊?”

而白启则失笑着摇了摇头,收起放在水中的手道:“放回去倒不必,毕竟这鱼外表看起来像淡水鱼,虽照梁叔你说的那样,它活在海里看着没事,但这不就怕万一嘛。”

“那怎么办?”梁老板那个愁啊,脸上苦哈哈的。

“你直接养在店里不行吗?”

缸中的花鲤鱼摆着尾巴悠游自在地畅游着,站在缸旁边的白启道:“说不定,养着这鱼,梁叔你以后每次出海都能大丰收呢。”

“你是说这鱼招财?”

“别了吧,我还是希望它不神一点,要是太神,那它起不得记恨我那把它从海里抓回来的儿子啊。”

哪有那么夸张,白启暗自失笑着摇摇头,再问:“老板你真不想养?”

“不养!”梁老板语气斩钉截铁,想了想又道,“干脆送你得了。”

送我?白启神色意外道:“那我可就真捞走了昂。”

“拿去吧!拿去吧!”梁老板挥着手。

见此,白启也不推脱了,直接在周围找了个黑塑料袋,往里加了些水后,抄起网兜将鱼捞出装入。

一下子从相对空间比较大的水缸挪到狭小的塑料袋中,花鲤鱼看起来反应有些木。

它呆呆地甩了甩尾巴倒也没想着挣扎,反而直接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了。

戳了戳滑溜溜的鱼头,白启合上袋子,拎起自己买的基围虾。

在感受到其远超价格的份量之后,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更是一暖。

梁叔还是老样子啊…

知道这是老板对自己这个失忆人员的关照,白启也不多说客套话,只是心中默默记着别人的善意,然后踏出了店门。

只不过对于失忆,白启自身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但奈何他被捡到的那天,形象实在太凄惨,不仅衣服破破烂烂,淋着雨的同时,整个人浑身上下还沾满了泥巴。

这就给岛上居民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小可怜印象,导致白启每次之后出门都能收到居民各种纯朴的关心。

唉。

白启在心中默默叹着气,现实中却七拐八拐绕过一家家店铺,走上了普道岛人工修筑的水泥路。

此时的时间临近中午,阳光并不热烈,但却驱散了早春晨间的凉意。

路旁颇有山间气息的绿植洒下细碎的阴影,风一吹,斑驳树影摇曳。

岛上的地势崎岖,不像内陆平原地区那般平坦,所以即便有水泥浇筑,在某些路段还是免不了存在倾斜度比较大的路面。

城里出来旅游的游客,因为平常不怎么锻炼,正撑着膝盖嘿咻嘿咻地在差不多45度的斜坡上挪动着。

而旁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在路旁随意折了狗尾巴草还健步如飞的白启。

“哎呦喂,还是年轻好啊,这走路都带风的。”

有看到这一幕的游客感慨道,而他身旁一同前来旅游的朋友则是鄙夷地推了把对方的肩膀,喘气吐槽道:

“切,三十多岁的你有脸说这话吗?老子比你大一岁还没说什么呢。”

自称老年人的游客嘿嘿一笑,扯了个鬼脸继续慢腾腾地往上爬着。

早就习惯普道岛各种奇葩坡面,白启没有听到那对游客之间的互怼。

此刻的他正嘴上叼着刚折的狗尾巴草,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调调,转了几个弯逐渐远离热闹的主干道后来到了一座平平无奇的道观门口。